晓暗射手春岚

邂逅,踏上未知而有意义的道路。

接连踩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伴随著反复踢雪的声音,以及虽然默默克制,但还是听得出心肺承受沉重负荷的喘息传来。

制造出这些声响的少女,身上的打扮和这条下著雪的山路显得格格不入。也许这也是让她的身体即将不堪负荷的因素之一。一身随处都可窥见微微晒黑肌肤的单薄装束,说明她来自远方;另一方面,她那与肤色对照般的浅色眼眸,以及恰似下雪时天空颜色的深灰色头发,却也让人觉得她受到此地吸引而前来一事,仿佛是早已注定好的。

「……数量多到够包围我了。从风向来看,这条山路还很长……」

少女背后跟著的狼群数量几乎是一般的三倍。这些眼神布满血丝的野狼,头也不回地奔驰在少女走过的路上。少女不时停下脚步,用手中的十字弓射向狼群,但狼群的气势看来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少女在发射十字弓后,轻快地向身后跳去,并且在空中扭身转回原本的行进方向,丝毫没有减速便继续迈开步伐接著跑。游走在山野间讨生活者特有的那种强而有力且轻快的身段,让她散发的那股镇静气质显得更加优美。

狼群们专注地追赶著少女,毫不在乎地跨越被箭射中的同类们的尸骸。

见到它们那副模样,让少女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它们也是因为受人驱赶才如此追赶猎物。那样的驱赶手法,更激起了它们的求生本能。

「……彼此都很拼命是吗。但即使如此,我还是……」

少女紧握著挂在颈部的铁筒,以及收在腰间的书本。没错,正因为彼此都很拼命,她更不能输。毕竟——战胜驱赶狼群的那个人,也是她必须达成的使命。

然而,逐渐増强的风雪,以及随标高上升而降低的气温,都毫不留情地剥夺著她靠信念支撑的体力。虽然脚和腰部都还能活动,但供给这些部位血液的上半身却早已冻僵,无法维持正常运作。

不知不觉间,她已被逼至山壁前,邅到狼群包围。

「……还真是讽刺呢……逃跑之后,竟然落得一如预料之中的下场。」

少女稍微瞇起了眼睛,看向手中的铁筒,仿佛就像在询间著那个物体一般。从那副模样看来,与其说那铁筒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不如说她就像是对它寄予某种信任。

「……这把果然赌得太大了吗……」

少女脑海中浮现了几个选项。狼群对此浑然不知,逐渐接近她的身边。少女虽然仍旧没有露出丝毫放弃的神色,但狼群早已将她团团包围。光靠一柄十字弓,几乎是不可能突围的。

然而,比起狼群的求生欲望,终究似乎还是少女的不屈之心赢得了女神的青睐。在下一个瞬间,一声清脆的爆炸声让飞舞在空中的雪也为之震动。同时,比肩相邻的两头狼身上几乎同时绽开血花,倒卧在地。

「……!」

狼群的注意力从少女身上转向伙伴,以及造成这一切的爆炸声响传来的方向。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那清脆的声音又响起了一次。这次轮到看似找到声音来源处的狼只倒下。

而这第二次的声响,让狼群和少女都明白到那个方向所具有的意义。

「打乱阵型了!冲出去!」

从爆炸声——也就是枪声响起的岩石后方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如他所言,狼群的包围网出现了一个缺口。这么一来,就算只靠十字弓也能突围……少女反射性地微微点了点头,接著便默默射出箭矢,朝狼群冲了过去。值此同时,枪弹也一发接著一发地每隔数秒射向狼群,从远处保护著少女。

每次击发,都让带著雪花的风中融入更多硝烟的味道。青年所用的很明显并不是导力枪,而是旧款的火药式步枪,但开火的间距却比一般的款式还要短上许多。

「来我这边!这里有捷径。」

开枪的青年在确认到少女成功突围后,马上便从岩石后探出身来,向她招手。

少女走遍各地,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她马上就明白这位青年在这种环境下是最为可靠的战士。这位俊美青年的一头银发的色泽和少女略有不同,是那种宛如积雪山脊般的银白。他有著白皙的皮肤、深邃的轮廓、锐利的眼神,以及修长而历经适度锻錬的身材。种种元素在他身上相互调和,就像用拟人化的方式体现了此地的美景与环境。他披著毛皮外套,手中握著一柄旧款的步枪——由此看来,刚才的快速射击,都是他用一把枪办到的。像青年这种打扮的人,少女从前似乎也见过。

少女溜进岩石后方。或许因为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动作,让放在腰间袋中的书本蹦了出来。一只手拿著十字弓的少女,光是要抓稳铁筒便已分身乏术。

「哦。」

银发青年正在装填下一发子弹。他用枪托挡下了书,让它就地掉落。幸好地面上恰好放著青年的行李,让书不至于因为地上的雪沾湿。

「……谢谢你。久违的失算,幸亏结果是好的……」

少女立刻捡起了书本,幽幽地说道。

「你还真是客气啊。不过,目前得救的只有那本书而已。」

仔细一看,狼群已准备卷土重来,而且紧接著好像还有另一群赶来会合。

青年透过瞄准镜看见这样的光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他指了指左手边一条窄小的兽径,确认到少女也点了点头之后,自己也朝小径冲了过去。不过,面对集结这么多只的狼群,究竟能否光靠抄捷径逃脱,本身就是一项赌注。

「……没办法了,那我也赌赌看吧。」

或许是因体认到青年或许碍于情势难以做出决定,少女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用双手举起挂在脖子上的铁筒,朝青年的背后——也就是狼群的方向跑去。

「你在做什么!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

青年正打算出声制止她,却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打断。

少女举起的铁筒表面刻著的纹路开始微微发光。接著,转眼间便在狼群的行进路线上产生了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更惊人的是,此时转头看向两人前方的道路,风雪不知为何已减弱不少。

「……嗯。那走吧。要穿过这里吧?」

「啊,嗯……在前面右转。」

青年照理说对此地相当熟悉,但面对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让他不由得有些困惑,反过来被来自异乡的少女牵著鼻子走。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刚好起雾,真是走运。」

「……好运这种东西,是靠自己招来的。」

不久,在青年带路下,两人沿著已经没有下雪的路前进,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这里有著稀疏的树木,可以望见远方笼罩在白雪下的山岭,以及陡峭的悬崖。两人确认背后的危机已经解除之后,便有如瘫软在地般就地坐下。

「竟然这么快就能走完那条捷径……」

「……只是因为视野良好,所以走得比较快吧。」

面对有些困惑的青年,少女还是维持著淡淡的口吻。见识过青年所展现的技术,再加上两人是在「此处」相遇,让她确信了某件事。

「……那个,先谢谢你出手帮忙。还有……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啊,嗯……」

一脸困惑的青年,和「那种人」在少女心目中的形象相较之下,显得有些平凡,或者该说是平庸。不过,如今她早已明白「那个人」是个特例更何况,就算扣除这些不谈,刚才青年所展现的本领,和传闻中的相比也没有丝毫逊色之处。

「你……该不会是《又鬼》吧?」

因此,少女决定单刀直入地提出问题。

青年慢了一拍——不,是慢了两拍,才默默地点头。

《又鬼》——青年对这个称号,究竟有什么想法?

待续

塞姆利亚大陆东北部受到荒废的影响较为轻微,同时也是一支即便在东方也相当特殊的文化共同体部族居住之地。

白笠岳——从前这里严峻的环境孕育出多样化的生态,是被称为灵峰的山岳地带。与此地环境共存的人们,也发展出了独特的技术与精神哲学。

传说中某个连巨龙都能得手的狩猎民族,他们的末裔便是这个叫做《又鬼》的狩猎集团。然而,从前名震四方的他们,如今也四散在大陆东部各地,成为逐渐邅到遗忘的文化集团之一。现在就连「又鬼乡」的人囗也大量外流,居民几乎只剩下年长者。同样要对付野兽,年轻人宁愿选择收入较高的游击士或商业猎人作为糊口的职业,纷纷离开山上,使得技术与文化的传承眼看著即将中断。

又鬼乡的中央广场上有著两个象征。一个是每年祭典的中心,以《山之精灵》为造型的木雕像;另一个则是近年新落成的石碑,上面刻著传说中的《又鬼》基恩·欧尔基斯之名与家徽。

这天中午过后,在村里已属少见的青年独自站在这两个象征前。亮银的发色和端正而修长的脸庞,让他身处村中白发苍苍的老者中仍显相当醒目。他把狩猎用的装备放在地面,靠在雕像的底座上,但却丝毫没有要抬头仰望雕像的意思,只是望著阴沉的天空发呆,用葫芦中的甜酒暖身。

「喔,春岚。今天的打猎已经结束了吗?身手还是那么俐落呢。」

一位看来老当益壮,颇具威严的老人对青年这么说。他就是《首领》,地位相当于又鬼乡的首长,同时也在集团狩猎时兼任指挥官的角色。

「……您辛苦了,《首领》。姑且算是达到了目标吧。而且现在收入也很稳定,还请不用担心。真是多亏了那些共和国商人呢。」

名叫春岚的青年把空空如也的葫芦挂回腰间,一面答道。

春岚·爱染可以说是留在又鬼乡的最后一位「青年」。对于肩负著让乡里得以延续之责的《首领》来说,某种意义上,他是比再怎么出色的猎物都还要珍贵的资源。

「是吗,果然厉害。这样你爸也会很开心吧。」

「……抱歉,就算你再怎么夸我,对于之前那件事,我的答复还是一样。」

听见《首领》开始夸赞自己,春岚宛如反射动作一般,背起地上的装备,朝村外的半山腰方向看去。那是他家所在的方向。

「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说你现在已经能脚踏实地、坚强地讨生活,可以放心了——」

照理说在这座乡里中掌握著权力的《首领》,却小心留意著自己的言行,深怕冒犯到这位年轻人。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或许是很难得一见的光景。然而,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位《首领》并非自愿获得如今的头衔。就算心里想著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那些所谓「更合适的人选」却接二连三地离开,才让他继承了现在的位子。为此,他必须尽力保护适合担任下一任《首领》的人选。

「但愿如此。」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嗯,倘若真如你所说,或许我的答案也会有所不同吧。」

春岚自始至终都维持著冷淡的态度。他对于《首领》打的主意自然也心知肚明——但正因为明白,才更不能随便接受。

「……还把你爸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吗。我觉得没必要想太多。看看乡里其他人吧。」

春岚听《首领》这么说,虽然不怎么感兴趣,但或许是在身上流淌著的血脉促使下,还是四处张望了一下乡里其他人的日常生活。映入眼帘的是晒干的毛皮、保养著武器的老人、边灌酒边用身上的伤疤作为重提当年勇话题的男人……这些他早已司空见惯。照理说早就都司空见惯了才对。

「他们自己也不是不晓得现在的状况。但还是每天都这样——」

「我会好好参考的。先告辞了。」

春岚快步走向乡里的出口。他当然晓得自己是在逃避。然而,在能回答出留给他的课题之前,他不能随便接下重任。

春岚的家位于能够俯瞰又鬼乡的位置,是栋带有西方情调的木造房屋。虽然从乡里要走上一段时间,但春岚丝毫没有要抛下双亲留给他的房子的念头。

此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回家这一点,也意味著他能在途中有著不同的邂逅或发现,诸如察觉春天即将到来的征兆,或是发现平时较为少见的野兽留下的痕迹等等。这些发现都自有其意义——是春岚的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他也觉得相当有道理。

然而,这一天春岚碰上的,却不是那些习以为常的现象。从家的另一头延伸而出的道路彼端,传来了多到不寻常的野生动物的气息。身为《又鬼》,当然立即便察觉情况有异。同时也必须确认状况,视情况向《首领》回报。于是,春岚举起共和国的旧式步枪改造而成的猎枪,拔腿跑了起来。

「……!」

映入春岚眼帘的光景,却让他立刻明白到事态刻不容缓。数量多到异常的大批狼群拼命狂奔著——光这样就已经是在这白笠岳前所未见的景象。更何况,狼群的前方还有一名少女,而且是身穿少见服装的外乡人。

(……听好了,春岚。《又鬼》的职责除了狩猎之外,还得保护好这座山。山的恩惠就是女神的恩惠。所以——)

父亲遗留的一句话掠过春岚的脑海。躲在岩石后方的他,接著喃喃念道。

「——所以,必须扫荡污秽才行。」

他用力扣下扳机。随著火焰迸射而出的滚烫铅块在空中将前端碰触到的雪花结晶悉数蒸发,沿著笔直的轨道快速飞行。接著,铅块命中了春岚瞄准的目标,有如被吸入体内般的贯穿群中的一头狼,并顺势击中了射线上的另一头狼。

狼群陷入了混乱。然而,被激发了生存本能的兽群所露出的破绽远比一般人想像得还要短。这一点,春岚自然也了然于胸。

「打乱阵型了!冲出去!」

在射出第二发子弹的同时,春岚放声大喊。

少女间声跑了过来,让春岚看见了她的脸孔。

虽然对方明显是来自不同文化的人,但从少女的眼神看来她不仅理解春岚的意思,同时也对自己身处的状况抱持著危机意识,但完全没有任何慌乱或犹疑。

——这座山中发生了「某件事」,而少女一定知道其中的细节。

春岚挡下少女扑过来时掉出的书,同时心中如此确信著。

「……还是用了吗。能够撑到这个时候,姑且值得嘉奖。」

开始带有点红色的阳光洒落在通往白笠岳的某条街道上,只见一整群的狼正死命地朝同一个方向狂奔。看起来是有好几个狼群被往同个方向驱赶,自然而然汇集成一大群。

让狼群感到畏惧、不得不选择逃跑的元凶,就在它们后方数赛尔矩处,四周环绕著好几头狼、熊和山猪的尸骸。

「……这里的野兽也没有传间中的厉害。」

男人望著周遭逐渐变得冰冷的猛兽尸体喃喃自语道。

他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包裹住强壮体魄的红色大衣和一头用特殊方式推高过的黑发固然引人注意,但他的「皮肤」却更为醒目。不论是脸庞、脖子、手背或手掌……凡是衣服和毛发无法遮盖的皮肤,几乎都布满了诡异如咒文的纹身。倘若他褪去衣物再把头发剃光,或许就连剩余的部位也都会被同样的图案覆盖。他身上唯一没有任何纹身图案的两耳,反倒显得有些奇特。

「……白笠岳,是吗。呵,不管是什么岳都没差别。」

男人瞥了瞥白色的山峰,转眼望向脚底的兽尸,轻蔑地笑了笑。

「既然没有值得猎的猎物,那就赶紧办完……喔?」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再次望向白笠岳。这次不只是短短一瞥,而是紧盯著隔著白雪座落在远处的山峰,接著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男人给予身旁虽然奄奄一息,但仍爬起来想报一箭之仇的一只野狼最后一击,然后加快脚步再次进发。将狼的尸体钉在地面的,是一把岩石长枪。

「……或许稍微值得期待呢。」

布满男人身上的纹身开始散发红色的微光。在他无声的微笑当中,散发著难以掩饰的凶残——以及超越人类所能拥有的扭曲憎恶与欲望。

待续

「你……该不会是《又鬼》吧?」

春岚心中有某种预感,觉得故乡白笠岳即将发生什么事——而他遇见的这位异乡的少女,仿佛看透他的心思般地间了这个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让春岚大惑不解。首先,少女看起来是来自远方,但为什么却能一眼看出他是《又鬼》?如今《又鬼》的知名度已大不如前,就连他身上的装束,和住在山附近的其他居民也大同小异。更何况,他也并未展露《又鬼》特有的狩猎方式。

另一个理由来自于春岚本身。他怀疑现在的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对外人自称《又鬼》。

少女微微歪著头,等待著春岚的答复。无论她的身分为何,对两人而言,眼前无疑是非常状况。既然如此,自然该排除彼此间的疑虑。春岚稍微考虑过后,不发一语地给予她肯定的答复。

「……果然没错。」

少女看似原本心中就已确信如此。在春岚主动证实之后,她那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仍没有太多变化的表情,竟绽放了些许的笑容。

「亏你看得出来……」

「……因为,从前我曾经遇过一位旅行中的《又鬼》。」

春岚听她这么说,觉得挺稀奇的。如果是一族的全盛期则另当别论,然而现代的《又鬼》多为定居,鲜少有离乡外出旅行的例子。再加上社群相当小,如果有在外四处旅行的《又鬼》,春岚想必也会有所耳闻。也许是抛弃故乡的山与《又鬼》的身分,改行为商业猎人或猎兵的族人,仍持续以自己过去隶属的组织名义对外宣称吧。

无论实情为何,现在都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总之,狼群的气息离这里很远。看来暂时算是摆脱了。不过——」

从当前状况来看,问题绝非只有狼群的异常行为那么简单。现在放心还太早了。春岚正打算开囗对少女说要去乡里一趟,只见少女早已起身做好准备。

「喂,等等,你……」

「……刚才谢谢你。不过,既然用了这个,就得加快脚步了。对方可能已经发现了,而且我也得去和人会合……」

少女边迈开步伐,边用手扶著垂吊在胸前的铁筒。铁筒的表面刻满奇特的图案,大小与长笛相当。春岚见状,突然想起将两人与狼群隔开的浓雾。

「我姑且间一下,刚才那阵雾该不会是——」

「……别管那个了,你愿意跟我来吗?如果有《又鬼》帮忙,我会放心许多。」

听少女这么说,春岚才发现自己已经起身迈开步伐,和她朝同一个方向走去。这算是他的坏习惯,偶尔也会有其他人提醒他要多加留意。

「……那得看状况而定。」

春岚边叹了口气边这么答道,却还是跟随著少女继续走著。她虽然表现得相当镇静,但确实给人一种绷紧著神经的感觉。既然春岚都看在眼里,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现在这座山中似乎正要发生某件事。

「啊~让我考虑一下该说多少。」

少女垂眸看著铁筒,搔了搔头。春岚已经亲眼看见铁筒中产生不可思议的浓雾——也就是她囗中所谓「赌注」。事到如今,她想要蒙混过关,想必也无济于事。

「总之,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我叫春岚。春岚·爱染。正如你所说,是这片土地的……《又鬼》。应该算是吧。」

春岚说这些话时刻意不与少女四目相交,低头看著手中的猎枪。

「……早雪。我叫早雪。」

这位少女——早雪她停顿了一下,才有如和春岚刚才的行为互为对照般,直直盯著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丝毫没有半点犹豫。

「至于我是什么人……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森之游人》」

「《森之游人》……是你们部族的名字吗……?这名字很陌生,你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被询间身分时,自称早雪的少女口中所说的「答案」,对春岚而言是陌生的词汇,但在与她的穿著打扮互相衬托下,让人更加确定她来自异乡。

「……应该说,我们总是游走在山林间。硬要说的话,旅途就是我们故乡。」

「所谓的流浪民族吗……族人没和你一起?」

「……现在因故分头行动。原本打算和其中之一在这座山里会合,但那个人对我过度保护,又动不动和人起争执,我还满担心的。」

早雪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并且停下脚步回头默默盯著春岚看。不知不觉间,春岚已经跟著早雪走上了好一段距离。如果想得知更多内情……就得先做好相对的觉悟才行。早雪的眼神就像是在如此暗示著。

「……我……」

春岚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要说这是他的坏习惯,他自然无法反驳。不过说穿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对自己身为《又鬼》这件事还没找到明确解答的他,根本帮不上忙——说到底,为什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又犯了这种坏习惯?

就在春岚犹豫不决的当囗,照理说正在赶路的早雪停下了脚步。

默默无语的时候,春岚可以听出风声的变化。风雪……应该说是夹带著雪的风暴逼近了。

「以我的立场而言——」

然而,他没能把下半句话说完。这是因为春岚和早雪察觉到风暴——怪物的气息正在接近。持续回荡在四周的沉重咆哮,让状况显得更加不寻常。

「……!」

春岚知道这股气息是谁的。他不可能忘记。那种咆哮蕴藏著某种独一无二的凶残,他绝对不会认错。已经好几年没出现过的那种鼓动,乘著风传入了春岚的耳中。

另一方面,早雪听见咆哮之后,发觉挂在脖子上的铁筒宛如脉动般地发出间歇性的闪光。

「……它在共鸣。果然就在这座山里……」

无须交谈,便知道彼此在找的是同样的事物。两人对看了一眼,接著马上开始追踪看不见的风暴,冲上斜坡。只见越靠近目标,铁筒发出的光芒就越强。

(刚才还凭空制造出一阵雾……那铁筒究竟是…还有,这……是对『那家伙』有反应吗……?)

早雪身上那个不可思议的铁筒——这个由异乡人带来之物,和与春岚之间有著深厚孽缘的对手,究竟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重逢。这也是女神的指引吗……)

两人飞奔了一阵子之后,「那个」便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就算相隔数十亚矩,还是被那股强烈的野生霸气所震慑。那背对著白笠岳的山顶,有如大石头般矗立著俯瞰周遭之姿,就像是山中之王。

身披雷电的巨大棕熊……这就是两人寻找之物的真面目。苍白的毛皮覆盖著它那比起一般魔兽还要庞大的壮硕身躯,偶尔会迸射出火花,仿佛在夸示著体内蕴涵著的强大力量。那种光芒宛如光环一般,使它躯体的轮廓更加显眼。

「……果然是你这家伙吗……五年不见了……《雷兽》!」

对名叫春岚·爱染的这位青年而言……这就是改变了他的一切,与他结下不解孽缘的对手。

待续

缘分有时是奇妙且残酷的,而且往往难以预测。

在来自异乡的少女引导下,青年睽违多时看见的,是难以割舍的沉痛过去,也是禁忌的象征。

《雷兽》——这在白笠岳地区居民当中,可说是家喻户晓的名字。

自从十几年前现身以来,它便靠著操纵雷击的能力杀害大量动物与人类,破坏了山野间的力量均衡。许多《又鬼》曾试著向它挑战,但大多铩羽而归;如今,甚至连这位虚假的山中之王栖身的巢穴所在地都未能查明。如今的它是破坏与贪婪的化身,同时也可说是白笠岳一切灾厄的象征。

这样的家伙,如今却出现在春岚眼前。春岚感受到体内有股长久以来从未涌现过的亢奋感受,一种至今为止最强烈的自我矛盾。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握著猎枪的手正在颤抖,渴望著延续从前的那场战斗。

「《雷兽》……?」

面对光芒更加强烈的铁筒,让早雪显得有些困惑。那种努力克制不让眼神失措乱飘的模样,是之前冷静维持著自身步调的她首次露出的破绽。

「是啊……所以你不是因为知道有它在才来的吗?」

「不……我知道这里有著『另一半』……但实在没想到那会是魔兽……」

「另一半……难道和你那铁筒有关吗?」

早雪手中的铁筒散发出宛若昭告《雷兽》现身的光芒,随著两人越来越靠近《雷兽》,光也越来越强。

两者之间显然有某种关联。然而所谓「另一半」这种说法,说明了两者应该是缺一不可的成对存在。若说棕熊般的魔兽和这个小巧的铁筒状物体之间有著这样的关系,倒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了。

「那铁筒到底是——」

《雷兽》再次发出咆哮。春岚心知那是在威吓强敌的吼声,于是没把后半句说完,便将手中的武器指向《雷兽》。

「……你也想在此做个了断吗!」

《雷兽》从岩石上跳起,全身迸射出火花,开始狂奔起来。

「……不对,那只魔兽试图威吓的目标是……!」

不料,在下个瞬间,长度足足和一个人的身高相仿的石枪,伴随著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声响,不知打从何处飞来。而从那把长枪飞行的弧线看来,竟然是冲著《雷兽》而去的。

《雷兽》虽然在转瞬间向一旁跳开试图闪躲,但就算只是稍微擦过,石枪的威力也足以撕裂《雷兽》一层皮肤。

《雷兽》苍白的毛皮上,开始泛起深红色的血污。它停下了冲刺的脚步,边盯著某处边慢慢后退……最后在一阵闪光掩护之下,消失在深山之中。

「可恶,等等!好不容易才碰上你……到底发生什么事!?」

春岚明白《雷兽》的行动是为了存活而选择策略性撤退。但正因如此,他对于《雷兽》受到外来的威胁而再次从自己眼前离去一事,感到无法接受。

「……春岚,危险!」

「什么……!」

逼退《雷兽》的威胁紧接著毫不留情地朝两人袭来。春岚猛然伏下身子,只见石枪掠过他的头顶,粉碎了近在眼前的树木。

「这是什么?竟然用岩石做成的枪……好像也不是魔法……」

「……那家伙要来了……」

「那家伙……?」

两人躲在岩石后。早雪手中紧握著因《雷兽》远去使得光芒逐渐减弱的铁筒,边这么说著。为了掌握威胁的真面目,春岚举起望远镜,向石枪飞来的方向看去。

「……为了抢夺我们《森之游人》负责搬运的古代遗物,反复进行破坏与杀戮的狂战士……」

望远镜中出现一位怪异的男子。除了耳朵以外,这位高大的男人全身上下刻满纹路,头部两侧的头发还别出了独特的图案。他那隐藏著心中残暴个性的脸庞上,浮现著愉悦的神色。

「……不,这些对那家伙而言也都只是表面上的形容罢了。那家伙打算将我们赶尽杀绝,而我们甚至连他是谁都不清楚。只能暂且……」

望远镜另一头的高大男人,用比春岚还要锐利数倍的沉重眼神回应了春岚的视线。即便隔著镜片,仍旧能感受到内心被那股杀意深深贯穿——正当春岚这么想著,下个瞬间,男人的身影便已从望远镜的视野中消失。

「……称呼他为《恶鬼》。」

——春岚放下望远镜,只见那位《恶鬼》,就站在前方十数亚矩之遥处。

「……让棕熊逃掉了吗。也罢,那就先把工作告一段落……」

巨大的岩石在转眼间粉碎。然而,《恶鬼》却是在确认到残骸中没有血迹之后,才露出笑容。就算随后响起了枪声,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找了个挺有趣的帮手嘛,山猴子们。」

明知有人朝自己开火,《恶鬼》看起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仍旧散发出某种渴望。枪弹在抵达他的身体之前,便被突然出现的岩壁挡下。

「……要说有趣,那可比不上你的那种把戏。你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来这座山做什么!?」

春岚和早雪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粉碎两人藏身岩石的一击,他在枯草丛中举起猎枪回应道。虽然子弹被对方挡下这件事出乎意料,但春岚还是努力不让身体的颤抖影响枪囗瞄准的方向,一面摆出强硬的态度。面对越是凶猛的对手,越不能转身逃走、露出破绽……这是《又鬼》奉行的铁则。

「我是《岩壁术士》……现在你只需要知道这些。反正无论如何,别称呼我恶鬼就行了。」

「《岩壁术士》……你为什么要对早雪动手?又为什么盯上《雷兽》?」

春岚在发间时,手边也陆续地装填弹药,同时缓缓向一旁移动,确保处于随时能采取行动的位置。

「很简单。我要灭了那群山猴子,借以凭吊族人。因此,我必须获得力量……这份《岩壁术士》的力量,也只是为此而存在的。」

根据春岚的直觉判断,这个人有一半是在撤谎。在攻击《雷兽》时,他脸上露出的是充满喜悦的表情。凭吊族人、获得力量……这些都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借口。他本人也没发现潜藏在背后的真正欲望。

既然他来到这里的理由充满欺瞒与私欲……

「……原来如此,是为了这个理由吗……那么,就请回吧!」

春岚在击发猎枪的同时,从草丛中冲出,扑向《恶鬼》。

《恶鬼》将右拳砸向地面,只见岩石从地表隆起,转眼间便形成墙壁,保护他免受枪弹攻击。

然而,用墙壁防身的同时,也遮蔽了他的视线。

「有破绽!」

春岚刻意让《恶鬼》制造岩壁,躲在壁后准备肉搏。他的手中握著长狭——一种《又鬼》相传的特殊山刀。

「哈!太天真了!小子!」

「……可恶!」

就在春岚挥刀的瞬间,他感觉到一阵沉重的痛楚传遍全身,意识也随之中断。他是在背部撞上后方数亚矩之遥的地面后,才察觉缠绕在《恶鬼》左手上的岩石形成了一层厚重的护手。

「……刀刃本身有砍穿吗。好久没受皮肉伤了。」

岩壁崩塌,《恶鬼》带著扭曲的表情从中现身。他手中沾染了从侧腹的刀伤处流出的微温液体,开心而带点兴奋地说著。

「……虽然不过是小把戏,但胆识倒是值得夸奖。在那头棕熊之前,就先用你来热身吧。」

「……没错,《又鬼》最多小把戏了。有时候,甚至会以自身当作诱饵!」

「……!」

靠近春岚的《恶鬼》头顶降下了多枝箭矢。他用左手剩下的岩石将它们挡下。然而,当《恶鬼》的视线重回地面时,已经不见春岚的身影。

「……被挡下来了吗。不过,多谢你救了我,早雪。」

「我才要谢你……托你的福,也许有些头绪了。光是能证明岩壁的防守并非滴水不漏,就是很大的收获。」

早雪在射箭进一步创造出《恶鬼》的破绽后,便扶起春岚,一起躲进了草丛当中。

早雪已恢复冷静。无须春岚提醒,她也不至于错过能救出他的最佳时机。

「……而且,看来刚才的经过,我可靠的家人都看在眼里呢。」

早雪指向耸立在《恶鬼》背后的悬崖上方。她口中所说的「可靠的家人」,就矗立在那里。

待续

「可靠的家人……?」

早雪指向耸立在《恶鬼》背后的悬崖。那个人的身影,就站在崖边。

「……让你久等啦,早雪!可靠的大哥驾到!」

「那令人听了觉得火大的声音是……!」

人影用响亮的青年嗓音吸引了《恶鬼》的注意,同时往崖上一蹬。

即将西沉的太阳照亮了从崖上一跃而下的身影。那是一名身披野兽毛皮,比春岚还要高大的青年。由于罩帽状的毛皮覆盖著头部,再加上天色已逐渐转暗,因此无法看清他的脸庞。然而,光是从他跳向《恶鬼》头上的身手,便不难看出他的本事相当了。

「是那个烦人的年轻山猴子吗。比平常更惹人厌……!」

面对朝自己使出的坠落飞踢,《恶鬼》用岩石做成圆盘状的小型盾牌加以抵挡。不料,青年却利用岩盾作为踏脚点,再次跳向空中。

「背后都是破绽啊,满身俗气纹身的混帐!」

青年在空中翻身,降落在《恶鬼》背后,对著有如岩壁般耸立在眼前的红色背部连续出拳。拳头有如分裂了一般,掀起一阵拳击的风暴。

「很行嘛……但还是太天真了!」

背后邅到连续拳击的《恶鬼》虽然身子大幅摇晃了一下,但马上便蹬了蹬地面,在后方创造出岩壁。青年也停止出拳,向后垫步拉开距离。

「……道哥,你是刻意等待机会吗?」

「怎么会呢,只是凑巧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呢……喔!」

早雪叫他道哥的这位青年轻快地躲开《恶鬼》的反击,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

「不过,我赶到的时机的确是恰到好处,刚才那段攻防相当有看头。」

春岚马上便意会到他所谓的「看头」是指什么。刻意让他制造岩石护身,再从死角发动攻击。这和春岚使用山刀发动攻击时的手法相同。而早雪所谓「岩壁的防守并非滴水不涮的意思是——

「……他的岩壁不仅还是有死角,而且看来也不是会视状况自动形成。」

「没错。这想必就是胜利的契机……!」

早雪马上起身,圈起手指用囗笛呼唤青年转头,并且用简短的手势向他打了打暗号。

青年用力点了点罩帽下的头,立刻便为了吸引《恶鬼》的注意而对他发动零星的攻击。

「简直就像心意相同一般。确实很可靠。」

「……毕竟道哥曾经陪著我度过许多难关。好了,春岚,我们也动身吧。」

早雪带著春岚前往某个地方。那是一处积雪的高台,可以眺望整座斜坡。斜坡上矗立著一块看来摇摇欲坠的冰块。想必是更高处的雪块随著雪崩被运来此处,在吸足了水份之后形成的。而青年正试著将《恶鬼》引诱到那座斜坡上。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只是——」

「你想说,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引过去,对吧……?」

春岚点了点头,让早雪对于彼此所见略同,露出了有点得意的笑容。她将手中的铁筒举到面前,就像要让春岚仔细看清楚一般。

「又是那个铁筒吗……?」

「嗯,我想继续瞒你也没意义了。我要开始做『准备』。春岚就拜托配合我的暗号对『那个』开火。」

「『那个』是吗……现在就暂且相信你吧。」

春岚透过望远镜确认到早雪所说的物体,口中虽然喃喃自语著说这是邪门歪道,但还是将瞄准镜装上了爱枪。

另一方面,名叫道的青年与《恶鬼》反复进行一来一往的攻防,逐渐将《恶鬼》引诱至斜坡下方。

「……早点投降不就可以死得轻松些了。这群山猴子,就只有不懂得放弃这点能拿来说嘴。」

《恶鬼》仿佛要宣扬自身胜利般挥动裹著岩石的拳头,并未察觉对手正刻意后退。

「我玩得有点腻了。到此为止吧……喝!」

然而,《恶鬼》却也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他让手披上一层特别厚重的岩石护手,施放充斥著超乎寻常杀意的一击。一旦直接命中,威力想必强到人体无法承受。

然而,他满是纹身的脸却因为结果出乎意料而露出扭曲的表情。《恶鬼》的拳头上,并没有青年的尸体……只缠著一张毛皮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金蝉脱壳』。这点小把戏就连我也办得到。吓到了吗?古怪鬓角混帐!」

道脱下毛皮,跳上空中——在那终于曝光的脸庞上,带著挑衅的笑容。他顶著深蓝色的整齐平头,修长的脸庞既端正又带有些许野性,为他的身手与骁勇増添了几许说服力。

「原来如此。尽管是山猴子,姑且也有些小聪明,够让我找点乐子是吗。那么,就陪你玩玩,再宰了你吧!」

《恶鬼》将下一击打向地面,操纵飞上空中的岩石碎片,无情地朝道射去。道虽然用全身承受攻击,但也同时向后退,减轻受到的伤害,并和《恶鬼》进一步拉开距离。

而这也是表示已将《恶鬼》引到目的地的暗号。

《恶鬼》的注意力此时都放在突然改变战法的道身上,无暇思考飞过自己头上的三枝箭有著什么样的意义。

「……春岚!」

「都准备就绪了……!」

瞄准镜的准星中央,是相当于支撑冰块的底座部分,含有冰柱在内的小规模冰块。随著猎枪击发时的枪焰射出的弹丸,射进了冰块构造中最脆弱的侧面部分。冰块的弱点被精确地贯穿后,开始无法支撑上方硕大冰块的重量,彻底粉碎。

巨大的冰块在失去底座后无法维持平衡,一面崩毁一面沿著斜坡滚落。覆盖在斜坡上的部分积雪宛如追随在其后般被卷入其中,一起向下滑落。

原本这么点雪根本不至于对《恶鬼》造成威胁。然而,整座雪山才正要转化为失控的怪物。

积雪的斜坡上,有数处散发著光芒与雾气。这些现象的起源正是早雪刚才射出的三枝箭命中的地方。

「……滑落吧!」

当箭发出的光芒与雾气轧然而止的那一瞬间,大地开始震动起来,有如地底的巨龙突然醒来一般。然而,实际苏醒过来的,却是这座山中最具代表性的威胁之一——雪崩。

原本山壁上小规模的积雪滑落现象,在转瞬间便发展成让斜坡上所有积雪都一起滚落的雪崩。

「唔……竟然还有这种偷袭的把戏!但是……」

《恶鬼》好不容易察觉了雪崩的真面目,但为时已晚。他的脚已陷入雪的洪流当中。在越来越深的白色奔流当中,就算是《恶鬼》也难以做出岩壁。无情袭来的冰冷暴力将《恶鬼》完全呑噬,他身上的不吉刺青也被白银色的雪悉数覆盖,陷入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状态。

「……成功了吗?」

「这还不足以杀死他。不过应该够让他动弹不得一阵子……」

「也就是说,他还有可能再次开始行动……话说,那玩意还真是惊人。到底有什么机关?」

眼前这场山中浩劫,春岚自然也有份,但他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一击竟然会引起这么大规模的灾害。正因熟知这座山,才让他更无法理解因果之间的落差。

「……我调整了雪的含水量,创造最容易滑落的状态。」

早雪将装在手中的十字弓上凹槽的铁筒挂回脖子上,边这么说著。她对雪地射出的三枝箭……在发射前曾从铁筒中获得某种能量,并且在脱离了射手身边后,仍能透过没有实体的导线与铁筒持续交互作用。

「铁筒果然是关键吗……那好像也是那家伙的目标之一。但再怎么说,能调整山壁上的含水量也未免太……亏你能若无其事地做出那么不得了的事。」

春岚终于无法对事件幕后的隐情装作视而不见。若说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有某种超常现象在运作,也许追根究柢之下也能查出和《雷兽》相关的事。

「成功了呢,早雪!策略性获胜!你没受伤吧?」

早雪口中的「道哥」朝两人跑了过来,让春岚得以把他的相貌看得更加清楚。虽然发色与早雪几乎互为对照,但穿著打扮看来与早雪风格相同,皮肤则晒得有些黑。这位青年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的皮肤上有著彩绘,口中还含著一片叶子。

「……我不要紧。我还比较担心道哥你呢。」

「抱歉,只是在收集情报时,顺便去了附近的村子一趟。总之,我们彼此都甩开了狼群和《恶鬼》,这就好了。话说……」

青年抓著早雪的两肩,仿佛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在自己眼前一般,同时移动视线望向春岚。

「你是这里的人吗?看起来好像是猎人…不过既然救了早雪,就让我向你道谢吧。」

「嗯,我才要谢谢你出手帮忙。我叫春岚。呃……你叫道,没错吧?是早雪的哥哥吗?」

「没错。实不相瞒,人称飞叶之道的,正是在下。我和早雪正确来说是表兄妹,但实质上和兄妹没两样。不提这些了,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吧,春岚。」

「嗯,我也要拜托你多多指教。虽然没听过你的名号就是了。」

道握住春岚伸出的手。但在握手时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像是用另一支手将早雪从春岚身边拉开一般。

「……总之,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间你们,但还是先换个地方吧?今晚的风雪会更强的……」

春岚抬头望向天空,看著强风在昏暗的天色中吹乱雪云,有如山之精灵正闹著脾气一般。

待续

位于塞姆利亚大陆东北部一角的白笠岳地区,孕育出独特的地区文化和生态体系。即便对当地居民而言,此处的自然环境亦属变幻莫测。这也使得他们发展出一种兼具放弃与包容的特处世哲学,受此影响的众多谜团与传说亦散见于各地。有些人打从心底相信;有些人则视为荒诞无稽的童话,嗤之以鼻。如今,则甚至有人打算把最强的《又鬼》基恩·欧尔基斯神秘失踪一事,穿凿附会地一口咬定与这些乡野轶间有关。

这一天,在来自外界的使者口述下,青年亲眼见证的,既为众多谜团之一,也是新的威胁——同时更和与他之间有著深厚孽缘之物背后的真相有关。

「《凝空之筒》……这就是那神奇玩意的名字吗?古代遗物……虽然曾在传闻中听过,但实在……」

当太阳完全沉下地平线时,白笠岳就像要阻止外界人士靠近般,开始刮起风雪。位于山腰的一座小洞窟中则隐约透出灯光。原来是春岚、早雪和道三人为了躲避风雪,而躲进洞中生火。道失去了身披的毛皮,勤快地往火堆中添加柴薪。

《凝空之筒》——据两人所说,这就是「铁筒」的真面目。这是能够任意干涉空气中的水分凝结现象,进而局部控制天候的古代遗物。的确,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会产生雾气,以及为什么风雪会突然转弱了。

「既然如此,之所以会那么轻易发生雪崩,也是因为……?」

「没错。我用箭作为媒介,调整了雪与地面的湿度。习惯之后,这也能搭配武器使用,相当方便。」

「又随囗说出不得了的事了……」

令春岚感到惊讶的,不只有眼前的古代遗物所具有的能力而已。带著古代遗物四处流浪的民族、盯上了这支民族的人们,以及独自发挥智慧的少女。这些全都是只待在白笠岳的话根本无从得知的事情。

究竟那些离乡背景的童年玩伴,在各自所到之处都有些什么样的见闻?面对这座山以外的辽阔世界,他开始体认到自己有多么无知。

「哈哈哈!我们家妹妹很厉害吧?她每次都能轻易想出不同的用法!」

「……道哥,同样的话别让我反复一直说好吗?」

道仿佛很引以为傲地搂住早雪的肩膀,早雪则试著将他的手拨开。

同样的戏码在这两人间不知已反复上演过几次,但就连这样的光景,在春岚眼中,也是他们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云游时养成的习惯。

这么一想,春岚就觉得自己比起和山互相比较时还要渺小。如此渺小的自己,如今却得以《又鬼》的身分与外界种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现象对峙。这沉重的负担除了让春岚觉得喘不过气之外,同时也一直在刺激著他。

「这下事情闹得挺大的……你们也要去拿《雷兽》身上的另一半吗?」

春岚为了隐藏自己心中的矛盾并寻找新的目标,敦促两人说下去。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现实,又该采取什么行动?他亟欲得知问题的答案。

「嗯,既然要供奉在《祠堂》当中,就该用完整的状态。而且若恢复完整,应该也会是战胜《恶鬼》的关键。」

话虽这么说,但当她来到据说另一半遗物所在的白笠岳,却发现那东西竟然已经和当地栖息著的魔兽融合,于是演变成现在这样的状况。

「……」

春岚开始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好不容易睽违多时碰上了有著深厚孽缘的对手,却从来自异乡的旅人口中得知了对方的真面目。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忘在过去的事物,透过某种方式化为人形找上门来,不让他忘记。

「话说回来,你们叫那家伙《恶鬼》是吗?」

《恶鬼》的存在破坏了两者间的渊源,让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可不能被抢先了啊……」

春岚拿起了猎枪,静静地走离火堆。从洞窟唯一的出入口,只能隐约窥间白色的风雪与漆黑的暗夜交织而成的漩涡。

「喂喂,你突然这是怎么了啊?」

春岚的肩膀被道抓住。转头看去,只见道和早雪看著他的表情,和他所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怎能让《雷兽》被那种家伙抢先猎走。如果他之后会再次开始行动,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我不会对你们在找的那个另一半遗物出手的,等著我吧。」

出乎意料地,两人对春岚笑著。那并非献给想要独自赴死者的笑容。然而,春岚在那样的笑容中却找不到丝毫矛盾。

「喔?既然要和《恶鬼》比赛谁先猎到《雷兽》,那和我们打算做的事不就完全一样了吗?我们对脚程还挺有自信的。如果赶时间的话,找我们一起是不会吃亏的喔?」

「而且对方也拥有古代遗物。有手中握有另一半遗物与相关知识的我们跟著,不会有损失的啦。」

两人所说的都是理所当然的道理。既然春岚独占猎物也没有意义,和拥有共同目的的两人合作,是再当然也不过的选择。

「但是……《雷兽》必须由我来……」

为了和《雷兽》做出了断,春岚没理由拒绝他人的协助。再者,集团狩猎原本也是《又鬼》的传统。然而他原本却在莫名的焦躁心情驱使下,打算单采取行动。如今,他甚至对两人理所当然的反应感到困惑。

「……你为什么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为什么你们能像那样丝毫没有迷惘?」

因此,春岚反问了这个问题,有如想在回答中为那个不断折磨著自己的课题寻找提示。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向别人说明……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无谓的。至少,我在确信如此之后,一切行动都不再只是为了族人,还有为了我自己的目标。」

早雪的回答当中没有丝毫迷惘。然而,她也确实背负著一个难解的课题。

「……这样啊。」

关于她的课题的正确答案,春岚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至少他可以明确感觉到,那个答案一定包含某种自己的眼中看不见的——或者从未看见过的事物。

「你还是别想得太复杂了。早雪在我们族人里头也是很特别的。老实说我也搞不懂她。总之,我们和你是伙伴,至少现在这样就够了吧?」

道不知不觉间已做好出发的准备。他拍了拍春岚的肩膀,在风雪中再次迈开脚步。

「……嗯,说得没错。至少现在……」

春岚并未察觉,一直使自己感到迷惘的事物,即便在这短暂的期间内,也正逐渐发生变化。

待续

是夜连月亮都被雪云遮蔽,让行人甚至难以看见走在前方者的背影。无论再怎么完善的防寒用具,都难以抵挡不放过任何一条缝隙,高速塞入冰雪碎片和寒气的风暴。积雪深及膝部,宛如要吸取灵魂般持续夺走体温与体力。

二月的白笠岳山上刮著的风雪,令生人难以接近,宛如守护圣域的结界一般。近年风雪有逐渐増强的趋势,在《又鬼》当中也有人主张是山之精灵对人类不知节制地浪费女神恩惠的愤怒。要对此一笑置之,认为是无稽的迷信,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在亲身经历过被有如怒吼般的风雪呑没的体验之前是如此。那种风雪的声音,甚至足以完全盖过遇难者抓住机会求救的呼喊。

然而在白笠岳的暗夜与风雪当中,却有一盏孤灯不断前进。

「混帐,还是觉得好冷!丢掉毛皮真是太失策了……哈啊……哈啾!」

「道哥,要不要借你穿一下外套?」

「别说傻话了,早雪。你要是让肚子著凉了,那才不得了呢!我看我趁这个机会做个干布摩擦,让身体暖起来好了……」

春岚走在最前面,靠著携带用油灯的光线前行。然而,他们三人身上的装束,并不适合当下的环境。

春岚将外套借给早雪,身上只剩下原本穿在里头的毛衣。早雪身上虽说多披了件外套,但还是不够保暖。至于道,则简直像是套上了到处都是洞的麻袋。

「就快到《又鬼小屋》了。你们两个都很努力……!」

即便装备不齐全,三人还是能撑到这一刻,都是多亏了一路上没有花上太多时间。早雪和道虽然没有防寒措施,但毕竟是《森之游人》,即使在恶劣路况下也能用如履平地般的速度行走。因此,才能赶在两人失温之前抵达目的地。

在深夜时分,三人抵达了《又鬼小屋》。这里是《又鬼》准备远征山上高海拔处时用来作为据点的补给基地。

「总算是到了……你们两个,看来还有一些时间可以休息。虽然可能算不上太舒适就是了。」

这栋陈旧的木造仓库,光是推开门就让建材发出吱嘎声,磨擦造成的震动就连隔著手套也感觉得到。然而,这座小屋持续矗立在风雪中的坚强模样,说明了它即使看起来已破旧不堪,但其实仍有定期受到维护。

从《雷兽》对上《恶鬼》时撤退的方位来看,它可能潜伏在山顶附近。若果真如此,就说明了为什么在普通的棕熊魔兽栖息区域找不到《雷兽》的巢穴,以及落雷造成的损害大多发生在山顶。

正因如此,一行人决定在黎明前抵达山顶,进行补给和准备工作。

「……比想像中剩的还多。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吧。」

「原来如此……把这把短剑的剑柄插在长棒上,就变成一把长枪……」

「那叫《袋长狭》,是我用的那种山刀的亚种。」

春岚忙著检视能够带走的备用品,早雪的注意力却都在屋内的猎具和工艺品上。这种对知识的探究心与理性与天真无邪的好奇心相互调和的特质,正是她的个人风格。

「唔喔喔!毛毯!还有毛皮!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哇!混帐!」

另一方面,曾几何时道早已比春岚抢先一步瘫倒在地,一把抓起眼前的毛毯裹在身上,缩在小屋深处的角落。

「这里也有围炉呢。我来生火吧。春岚你就不必忙这些了,专心做好准备。」

「啊,好……不过早雪,你竟然知道围炉啊。这么说来,你好像原本就听说过《又鬼》……」

「……因为这本书中也有提到围炉啊。把它送给我的旅人也是个《又鬼》,所以我才会知道。」

早雪从腰间的行囊中摸出一本书。她的这样宝贝,在春岚遇见她时曾经看过。书的装订看来虽然相当有年代了,但并未因长年在旅途中饱经风吹雨打而变得破烂。春岚把书拿在手中,快速地翻阅著。

「『原生部族地区诸文化群与其精神』是吗……从这看来,书中的资讯很旧了……呃,这是二十五年前发行的啊。」

然而,乍看已过时的记载,却生动地述说著横跨遥远时空仍未曾有所改变的风采。内容更是用客观的见解和分析记录了春岚所不知道的各式各样文化集团与民族的名称、生活方式、精神性质等,笔触既合乎逻辑,但却也保留了内容的精髓。其中,也包含了早雪所属的《森之游人》的名字。

「也有关于你们族人的项目啊……感觉内容很普通呢。」

《森之游人》——他们为什么会拥有稀有的古代遗物,又为什么要保护它们?春岚在路上大致上听说了他们的使命。据说,从前他们族人曾和七耀教会派来的使者签订盟约,由他们代为在教会鞭长莫及的地区回收古代遗物,并允许他们能在某种范围内自由运用搬运中的古代遗物。于是,他们的族人代代都设法在旅途中找出古代遗物,并在蒙受其恩惠的同时,设法将遗物带往《祠堂》。

然而,这本书中对于这样的职责只有点到为止地稍加暗示,反倒是对于木雕、从事旅行商人作为补贴等平时的生计、与其他民族的交流,以及装饰文化等资多加著墨。

「关于你们族人,这里面倒是没提到什么特别的内容……不过,这本书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嗯。多亏了这本书,还有把它送给我的人,才有现在的我。这对我来说……应该算某种『契机』吧。」

「契机吗……」

春岚一直试著在族人的传统中找出某种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位少女则相信著某种他找不到的东西。对她而言,这就是她的出发点。既然如此,对自己而言的契机,又是什么——?尽管春岚闭上眼睛反复思索,脑海中也只浮现了让他身陷眼前的空虚处境的经过而已。

「算了啦,你就别那么烦恼了。」

或许春岚思索的时间比他想像得还要长。听见躺在稻草堆上的道对他这么说而再次抬起头来时,只见早雪已经窝在围炉的前面了。

「像早雪这么爱看书的人,在我们族里算是相当少见。除了看书之外,她也擅长把吸收而来的知识融会贯通。不过,她可没说什么不合道理的话。」

「而且……」

道边补充著边站起身来,将手搭在春岚的肩上。

「……我也曾经多亏了早雪才能放下心结,多少也能了解你的心情。总之,现在就先朝著自己觉得正确的方向前进吧。有时就是这样做才能看见某些东西。」

「道……也对……总之,现在就先往前迈进吧。」

春岚还不晓得束缚著自己的心、让他在迷惘中挣扎著的这道课题的终点在哪。不过,他很明确地知道课题在「翻转」过后,正直直指向眼前的两人。如果他们是自己的路标的话……

「——该做的事还是差不多,是吗……真是讽刺啊。」

屋内的交谈声只要稍有中断,席卷屋外的强烈风雪造成的声响,便会立刻充斥著整个空间。然而,当炉火燃烧著柴薪的声音传入耳际时,春岚甚至开始觉得,就连突破摇撼著这座小屋的风雪这件事,对他而言也是一条再清晰也不过的路。

待续

「春岚,挑战《雷兽》前,有件事我得再提醒你一次。我们《又鬼》必须对野兽抱持敬意,保护山林。为此,也得遵守族中的规矩。这么做的意义是?」

这一天,少年从身旁父亲口中听见早已重复过多次的问题,却让他有点吃惊。毕竟他们接下来即将去挑战传说中的前任《首领》基恩·欧尔基斯都没能成功征服的《雷兽》。

「山之恩惠便是女神的恩惠。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那种恩惠,并表达感谢吧?为此,得要遵循先人们的……」

少年并未反问为什么事到如今突然间起这个,只是复诵了早已重复过多次的回答。从继承了那位失踪了的活生生传说成为《首领》的父亲囗中说出的话,总是有它的意义在。

「没错。大家都这么想,而且这也是正确的。然而,我觉得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希望你能在挑战《雷兽》时仔细想想。」

「更重要的事?爸爸,所以你至今一直都在卖关子吗?」

「哈哈,抱歉啊。本来想等你能独当一面后再提的,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准备和你一起挑战《雷兽》了。而且……我想这场狩猎应该刚好适合这个主题。」

两人边说边沿著山道继续走著。这里是白笠岳的半山腰,离棕熊栖息的地带稍微有一段距离。如果想要猎杀至今仍未查明巢穴位于何处的《雷兽》,除了前往目击地点追踪痕迹之外,别无他法。

「听好了,春岚。我们的生计,是借由剥夺野兽的生命来维持的。这一点,对野兽而言也一样。它们会为了生存而抵抗,有时也会猎杀人类。威胁山中安宁的《雷兽》也不例外。」

「嗯……」

「所以,你不觉得当我们在山里时,和野兽是对等的吗?但是,区区人类,当然不可能随时和野兽保持对等的关系。所以我们一直都面对著生命本身。这是我跟随基恩先生打猎了二十年,才领悟到的真理。」

「面对著生命本身……?」

既不是「感谢」,也不是「剥夺」,而是「面对」。这种说法实在太过抽象,同时又蕴含了过于广泛的意义。老实说,少年并不擅长思考这类的问题。

「意思是?」

少年的个性比较喜欢走在笔直通往解答的路上。不过,这并不表示他的头脑简单。他只是总会设想到途中迷路的状况,并对此感到戒慎恐惧罢了。

「这个问题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重要的是寻找答案的过程。这是为了不让生命失去意义。」

「为了不让生命失去意义……」

「没错,持续面对、持续接受生命吧。这种自相矛盾的过程,会是只有本人才能看见的路标。」

少年想起了自己的生存之道背负著的沉重负担。同时,也想起了选择了其他的路的人们。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个课题的?是选择逃避这项戒律,还是在找到新的人生价值后所做出的抉择?……至少,会违法进行私猎之徒和把打猎视为运动的贵族,实在难以想像他们会如此严肃地看待打猎这种行为。

「……这对我而言太难了。」

「如果你有自觉,那就够了。会迷失自我的,都是那些骄傲自大的人。」

父亲的表情相当柔和。偶尔会露出严肃表情的他,在提出让儿子感到苦恼的问题时,用的却是最温柔的态度。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在挑战《雷兽》时提起这个?」

「挑战《雷兽》这件事,就算对我们而言,也是危险至极的行为——这应该不用我多加说明吧?」

雪地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少年花了一些时间才察觉父亲停下了脚步。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是反过来被猎杀的一方……必须在比平时更对等——不,更加不利的状态下赌上生命。你明白这意味著什么吧,春岚?」

少年默默点了点头。对于这个问题,他不敢开口来回答。

「为生存而战时,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但越是在那种时候,越要仔细注视本质。我在想,这或许是告诉你这个道理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至今为止,少年一直都以同一个梦想为目标努力。和父亲一起狩猎《雷兽》、保护山林,并且超越基恩,借此证明自己没有做出和同世代的陛人相同的选择,终究还是有意义的。为此,他拼命地进行锻炼。

然而,事到如今父亲却给了他另一道课题。这是为了给少年新的目标?还是另有其他意图?

无论真相为何,少年还是尝到了失去的滋味。失去目标、梦想,还有父亲。

春岚·爱染之所以能重新振作起来,是因为他体认到不能单只用怨恨来面对眼前的事实。

朝日将白笠岳山顶的雪染成金黄色。一位《又鬼》和两位《森之游人》将取自小屋的大量物资背在背上,沿著闪耀著金色光辉的山道往上攀爬。猛烈的风雪虽然已经停了,但山上特有的落山风风势相当强,将斜坡上闪闪发光的新雪带上空中。在登山者的眼中,这光景就像是发光的微粒朝自己的眼前飞来一般。

目前的状况几乎完全照著原定计划,在黎明时分抵达山顶附近。即便背著这么多装备,却还是能维持著登山的速度,显示《森之游人》的脚力确实了得。如今他们披上了防寒衣,或许甚至比《又鬼》更有办法征服这座山。

然而,他们要找的《雷兽》巢穴除了位于山顶附近之外,目前仍没有任何头绪。究竟该多加侦查,还是一发现目标便发动突袭?早雪和春岚姑且有对不同的状况进行推演。然而,春岚的心中仍旧不平静。这并不是因为他缺乏自信,也不是因为不相信早雪。无论再怎么样拟定策略,对手还是高深莫测——这就是所谓的《雷兽》。

「终于到了这一刻……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另一半遗物。」

「是啊。顺利的话,还可以从此摆脱那个跟踪狂。这样也就有脸面对支族那些被干掉的家伙们了。」

「除此之外,也很期待看见完整的古代遗物。《震天雷剑》……这名字似乎有很深的意涵。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

「所以才要拿那个有著怪耳朵的混帐来实验吗。哈哈,还挺讽刺的嘛。」

早雪和道与春岚恰好相反。他们两人对只管向前迈进的行径完全未抱持著任何怀疑。以早雪的个性来说,她会如此绝非出於单纯的乐观态度。总之,他们两人此时已经预见了即将到来的威胁,以及再更之后的状况。

而支撑他们这么做的,就是他们心中坚定的价值观所创造的原动力吧。

「……《森之游人》吗……」

《森之游人》是一支遵循著与七耀教会之间的盟约赋予的使命,游走于大陆东部的民族。他们想必也有一脉相传、保护至今的戒律和生活方式吧。然而,早雪和道却没有被那些传统束缚,反而与自身的经验相互结合。

「……价值……价值是吗……」

看著他们两人,就让春岚想起和父亲一起狩猎的日子。当时的自己不仅有目标,也很单纯。因此对于身为《又鬼》,也没有任何迷惘或不满。

「那我有的是……」

然而,春岚的目标,却抛下未解的课题消逝了。如今的春岚所能依靠的,只有惰性与惯性而已。

不过——如果遇见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事物的两人,以及和早已放弃的目标之一的重逢,是对自己的某种指引——

「危险!你们两个!」

道的叫声将春岚拉回现实,同时他也感受到一股轻微的疼痛与冲击。

「……道哥!」

春岚和早雪一起被道撞飞。说时迟那时快,道的身旁劈下一道雷光。

「呜……好痛!那是什么玩意啊!」

道宛如撞上了透明的墙壁一样倒在地上。他的体表仍微微冒烟,不停地痉挛著。

太大意了。春岚沉浸在束缚著自己的过去中,松懈了警戒。竟然让《雷兽》先发制人。这是他的失误。

「道哥,不要紧吧!?」

「嗯……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早雪。虽然全身发麻,但白婆婆的护身咒效力还真是不容小觑。看来我勉强还站得起来……」

「啊……那个彩绘原来是防雷的护身咒啊。颜料是绝缘的,感觉并非丝毫没有意义呢。」

道保住一命让春岚稍稍放心了些,接著马上举起望远镜。

「抱歉……都是我心不在焉的关系。」

「别放在心上……就算是先发现了,也不见得躲得掉。还是趁现在找出敌人吧……!」

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如今那家伙正看著这里,也就是说,我们也能看见那家伙。

「找到了……!」

春岚很快就发现了宿敌的身影。

那是最适合操纵雷的野兽,以及野外之王的王座的地方。

《雷兽》正从白笠岳的山巅,俯瞰著山下的一切。

待续

「……发生雪崩的是那吧,还真严重……」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局部地发生雪崩?」

暴风雪过后,晨光洒落白笠岳的新雪上。一名高佻而另一名微胖的两个男人表情严肃地走在山里。他们身穿蓑衣斗笠,各自携带猎枪和长枪,是典型的《又鬼》。

雪崩本身并不稀奇,正因如此,一旦出现无法解释的状况,居住于此地且熟知这灾厄为何物的人们便会马上察觉不对劲。他们就是为了查明威胁山的污秽而动身。

崩塌痕迹映入眼帘后,两人加快了脚步。就状况而言,怎么看都发生得极为不自然的雪崩加深了他们的担忧。

「说起来春岚那家伙昨天刚和《首领》谈过,应该不会到这里来吧?虽然听说他偶尔也会把这当作猎场。」

微胖的《又鬼》如是说道。据说平常从来不会在外狩猎到那么晚的春岚始终没返家,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涌上心头。

「嗯,那家伙怎么说都是基恩大人的徒孙。应该没问题……但还是满担心的。毕竟他挺钻牛角尖,要是一时想不开……」

「他好像又拒绝了《首领》的邀请呢。想到他父亲的事,也不是无法理解他的心情…最近的年轻人真是难懂……」

对两名《又鬼》来说,春岚的状况算不上完全与自己无关,年轻人出走的情形相当严重,普遍而言都对身为《又鬼》一事怀有迷惘,最终招致现况。

「有人说昨晚看到了诡异的雷光,莫非春岚那家伙试图向《雷兽》复仇……」

两人聊著聊著,很快便抵达崩塌现场。

「这不是自然雪崩……可究竟是谁,又如何引发的?」

「该不会是《雷兽》干的?那家伙是雷的魔兽,完全无法预测会做什么。」

「这么一来,春岚那小子就更让人担心了……」

实地调查的同时,两人以在地人的角度推测著他们能想到的最坏的可能。却没能注意到来自外界,远超越他们想像的威胁正在雪地下逐渐苏醒的事实。

(春岚……雷兽……把我困在此处者之名……食粮之名……)

《恶鬼》在冰雪之下反复默念由外界传入没有纹身的双耳中的名字。蕴藏在身上的力量随著每次复述回复热能。雷的波动与可恨却又勾起欲望之名,正是最适合让《恶鬼》再次活动起来的概念。

「嗯?快看,这片雪下有东西在发光!」

「喔喔,而且雪融了!到底是什么……?」

《恶鬼》身体蕴藏著憎恶之热。渴望的波动翻涌而上,全身上下的纹路再次逐渐浮现不祥的光芒。

(——春岚——山猴子——《雷兽》——春岚——山猴子——《雷兽》——!)

激情与冲动达临界值的同时,《恶鬼》随之苏醒。在宛若喷泉般的蒸汽中露出了妖异光芒包围著的全身。

「噫!有、有东西从雪里冒出来了!」

「这什么奇怪的……!该不会是怪物吧!?」

雪中倏然喷散出水蒸气与冰片的怪异状况让身经百战的山中男子们不禁跌坐在地,发出难为情的声音。

《恶鬼》感受到投向自己的恐惧视线,瞥了他们一眼。

「春岚……山猴子,还有《雷兽》在哪……?」

「什、什么!你知道春岚和《雷兽》!?」

听见出现在眼前的陌生怪物吐出熟悉的词语,高佻《又鬼》回过神,立即举起猎枪指向《恶鬼》。

「《雷兽》……春岚……与我相称的食粮。……哼,你们似乎能作为前菜……」

「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要是会危害村里的人……你就是山里的污秽!离开我们的山!」

高佻《又鬼》开枪后,跟著爬起来的微胖《又鬼》也重新举起自己的长枪。

然而子弹理所当然地受岩壁阻挠,化为虚无的火光。

「这块岩石是怎样!?挡下了我的猎枪!」

「这家伙……真的是怪物吧!?」

「村子附近竟然有这么恐怖的玩意……!」

岩壁在再次吓得哆嗦的《又鬼》们面前裂开,脆弱地崩落。

虽非有意解除,不过承受一记枪击仍绰绰有余。

「……状态还没完全恢复,不过算了。正好有食粮,暖暖身子再出发吧……」

《恶鬼》将眼前的逆境也化为对力量的渴望,朝著眼前两名可怜的山中男子使出狂暴之力,制作了岩枪。

「啊,这肯定是山在作祟……山神保佑、山神保佑……!」

「别、别怕!我们得挺身而战,否则村子会有危险……」

《恶鬼》周身摇曳著狂乱的红光,持著尽管不过是岩石却仍展现渴血欲望的枪步步逼近。

那正是来自炼狱的恶魔身影。

清晨的白笠岳响起了虚无的枪声及壮烈的死前哀嚎。但山风无情地吹散并带走了那阵惨叫。

「——这是……!」

春岚藏身于位于白笠岳山顶附近,《雷兽》死角的洞穴中,忽然感受到了灾厄征兆。也就是现在正面临的另一项危机——侵犯山的某种存在的颤动。

「山精在鼓噪……这气息和《雷兽》明显不同。」

「……我也感觉到了,我很熟悉这股邪气,能马上判别。」

「那家伙……已经苏醒了啊……!」

一行人弄清了《雷兽》的栖身之处,但另一方面却陷入原先计划大多无法执行的窘境。此时又传来坏消息。

「也就是说几乎没时间了吧……」

「嗯……即便如此还是要在他之前猎捕《雷兽》……怎能把《雷兽》让给那狂人……《恶鬼》……!」

刚解除冰冻的《恶鬼》爬上险峻的白笠岳上层需花多少时间仍是未知数,换言之,一行人不仅需要与时间较劲,还要在未知时限的状态下和《雷兽》交手。《恶鬼》可能马上就会抵达,但亦可能明天才抵达。

「……动作得更快呢,没时间去别的地方。」

「返回小屋从长计议和开作战会议都行不通……」

春岚环顾带出来的众多备品,虽说数量有限,每项却都是针对应付《雷兽》能力挑选出的。能否活用这些备品死里逃生……

春岚身为《又鬼》,长期使他迷惘不知该如何与自己的生存之道相接的智慧于此刻开花结果。

「……我有个提议。」

然而这提议,春岚已经好几年——自从和父亲最后一次狩猎以来,便未曾实行过。

没想到会成为作出了断的唯一方法,实在讽刺。

「——《围猎》吧。」

《围猎》——《又鬼》传统一直相当重视的集团狩猎。基本上是先由数名《势子》负责追赶、包围猎物,使猎物无处可退,同时进行威吓或牵制攻击等,将猎物引至指定地点。再由埋伏在该处的狙击人员《枪手》确实猎捕的战法。

《围猎》本该由生长于同乡且一同累积修行经验之人进行。因此深受高度合作、信赖关系,以及狩猎时《首领》的指导能力影响。要引导其他狩猎风格不同的文化圈者加入并成功围猎并不容易。

即使如此,春岚仍冒险提出这个方法。

「你说的围猎是什么东西?」

「是我们的集团猎法……我曾和父亲一起对《雷兽》用过。当时算是将《雷兽》逼到了一定的程度……现在装备和人数都更加有利,顺利的话或许……」

话虽如此,春岚其实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特别是在合作方面,在场所有人全都生长于不同环境,有著各自的狩猎风格。即使彼此信赖,技术面的磨合仍极为困难。

「……不错的提议,春岚。我赞成《围猎》。」

然而早雪比预期的还早出声赞同。

「……用《又鬼》的传统猎法,搭配古代遗物之力,以及应付《雷兽》的装备吧。」

春岚本以为以早雪重视合理性的思考及独创性来说,会驳回《围猎》这个提议,提出其他方案,因此似乎忍不住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件事没那么难。彼此的『习惯』对合作造成的影响,就用针对《雷兽》拟定的对策补足。这一点双方条件相同。」

早雪微笑著鼓舞春岚,仿佛她是最相信《围猎》的那个人。

确实,眼下面对的是正攻法无效的特殊对手,而一般来说,《围猎》没有绝对必须遵从的规矩。且若能活用《森之游人》特有的技能和《凝空之筒》,便能大幅弥补不足之处。

「……『意料之外就用意料之外来对付』。这是旅人《又鬼》说过的。」

「好啦,早雪都替你背书了,就对《围猎》提议有信心点。要是提议的人如此不安,本来能成功的都会失败喔。」

看来不仅显露出惊讶,连徬徨都写在脸上了。道看穿了春岚并迫使他做出选择。虽给人四肢发达的印象,他和早雪终究还是血脉相连的。

「……是啊,你们说的对。毕竟都把两位卷进来了现在我怎么能不相信你们,拿出干劲呢。——好,那就实行『我们』的《围猎》吧。」

就这样,前所未见的《又鬼》及《森之游人》共同战线即将撼动白笠岳。

待续

《雷兽》头上漩涡状的漆黑雷云宛如它的王冠。实际上,镇座于山顶,能不断干扰头上云流的环境也是它能盘踞食物链顶端的重大因素。感到饥饿时只要将头上的云变换成雷云,随便雷击动物,接著带回王座食用即可。

然而,它仍不知道这靠近云层,便于自己利用的地形虽然难以攻克,但只要经过集结了不同知识的人处理,反会成为围捕自身的巨大陷阱。

通往山顶的路共有两条,一条是呈螺旋状通往山顶的山路,另一条则是虽直却相当陡峭的上坡。

欲取《雷兽》性命的首位使者,随著一声大喊自螺旋状山路现身。

「喂唷!喂唷——!你这头熊睡傻了吗!我还活跳跳的喔!喂唷——!」

道一边发出《森之游人》狩猎时独有的喊声,一边轻盈地踩跳岩石,跃至山顶。背上的竹篓中装了好几把先前在《又鬼》小屋备好,以《又鬼》之物而言亦相当古老,现已消逝之国的遗物——单发火枪。

「啧,和对付狐狸、兔子不同,不过现在只能用这个!」

由于目标并非道平常对付的小动物,吼声不足以构成威胁。但这也在预料之中。道从竹篓中抽出一把较小的单发火枪,站在岩石上开了一枪。

《雷兽》似乎瞬时停止了动作,紧接著竖起全身的毛,咆哮起来。近距离响起的枪声使它意识到了露骨的威胁——或许是留有仍是普通棕熊魔兽时邅《又鬼》追杀的记忆所致。无论如何,现下这瞬间它确实成了被狩猎的一方。

「哈哈,你这头熊再怎么挣扎也就如此了!接著是这个!」

道利用《森之游人》代代传承的体术在岩石间飞快地移动、闪避著雷击。他将使用过的单发火枪插在地面,迅速抽出第二把并开枪。

第二枪不再是威吓,《雷兽》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尽管只相隔十几亚矩,呈球体的子弹仍无法射穿厚重的毛皮。

《雷兽》朝道使出反攻雷击,这记反击却没能成功将道的躯体化为焦炭。

「……真的很顺利!早雪实在是天才!我根本想不出这样的避雷针!」

原来是插在地面的两把单发火枪保护了道。将使用过的单发火枪的枪身当作避雷针,借此得以与《雷兽》近距离交战。

「这真不赖!有多少子弹就有多少避雷针!嘿,让你瞧瞧《森之游人》的真本事!喂唷——!」

把枪枝插在地面也让道变得更轻巧,脚步更加轻快地愚弄著《雷兽》。他在《雷兽》周遭像是画圆般地灵活移动,最后将它赶至高墙环绕的另一条山路。

「早雪,过去那边啦!这家伙终究是头野兽罢了!」

「……准备万全,道哥,直接把它逼进去!」

《雷兽》为准备反击蓄电,同时在狭窄笔直的路上狂奔。却忽地受障壁阻挡去路,喷发的大量火花与白烟包围了它。

「上钩了……!」

阻挡《雷兽》去路的——是射进山路两侧壁面的数支箭矢。以箭矢为支点形成的直线状力场互相交织成网,空气中的水分便沿著网格凝结。

「……第一次同时控制这么多……但我会成功的!」

以《凝空之筒》和早雪的力量制造出之物,准确来说能称之为「雾笼」。越是想突破「雾笼」,高浓度的水气越会迫使《雷兽》漏电漏得更凶,让它尝到短路的苦头。

「退路也就此……!」

早雪继续将更多箭射往《雷兽》后方,发动《凝空之筒》。即便它因自己的雷击痛苦地挣扎著想后退,也早已无路可退。

「好耶,算是成功挡下它了!不愧是早雪,接下来能继续按照作战计划实行吗!?」

「撑不了太久……但应该能撑到春岚发出信号……!」

无论进或退都是「雾笼」。然而《雷兽》不管获得多少古代遗物之力,仍是头野兽,没有投降的概念,只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生存本能。

即使几乎要被自己的力量烤焦,《雷兽》仍选择了活下去的可能性。它将身躯暴露于不断喷发的火光,发出混乱的吼声,同时毅然地开始冲撞「雾笼」。

「可恶,那家伙开始自暴自弃了!」

「春岚还没发出信号……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装在早雪十字弓上的《凝空之筒》像是和《雷兽》的漏电同步一般,失去了闪烁的规则性,偶尔会射出蓝光。那是由于负荷而漏出的导力。若继续对「雾笼」注入导力,爆炸可能会伤及早雪。

「……好,乱来这种事就交给哥哥!」

「道、道哥!?」

早雪可能会受伤——这让道没理由不行动。他的腰际卷著在《又鬼小屋》事先准备好的皮革制「绝缘体绳索」,上头掺了玻璃粉末,并涂了与自身涂料相同的树脂。将其披在头上并戴上相同材料制成的手套后,纵身跃入「雾笼」,逼近《雷兽》。尽管四处喷散的闪光烤焦了绳索,道仍与《雷兽》置身同处。

「道哥,这实在……!」

「这是早雪做的笼子,没什么好怕的!来,让我见识你的王牌吧,《雷兽》!」

道跃向《雷兽》,藉著绝缘体手套揍了它一拳。《雷兽》体表吃了一记绝缘体拳头,这记打击本身无法对其造成致命伤,但接连受到引发更多短路效果的攻击,它已无法继续维持从容。

「哈哈,这还是比枪枝更适合我。好,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喂唷……」

道趁《雷兽》露怯之际踩稳地面,将全身筋骨化为弹簧似地跃动。接著在宛如要将满溢山林的气体循环同化之呼吸法迎来极限时使出了那招。

「《震心》!」

道用力蹬向大地,雪将以他为中心震颤的空气可视化。刹那间挥出的一拳命中《雷兽》,且大幅摇撼那巨大身躯的重心。

《震心》是《森之游人》发展出的体术精髓之一。这奥义带有「心」与「芯」,以及「震」与「神」等复数意涵,能将下半身和上半身各自产生的打击力集中于一处。是没有归所,为了在漫漫旅程中活下去而传承的先人智慧。

「道哥太厉害了……!《震心》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早雪紧接著从障壁上方朝剧烈摇晃的《雷兽》射了几支箭。遭箭射中的《雷兽》未能成功重新稳住体势,咽喉迎来了道的追击。惊愕后退的《雷兽》无暇顾及背后的「雾笼」,再次落入被自身力量烧灼的陷阱之中。

「虽不构成致命伤,暂且牵制住它了……!道哥还撑得下去吗?」

「我是很想给出正面回应啦,但手套已经不能用了。抱歉,没办法再战太久!」

「……知道了,你继续诱敌,接下来由我攻击。」

话虽如此,早雪现在已彻底运作《凝空之筒》。在没有道的《震心》状况下,光靠射击究竟能牵制《雷兽》到什么地步……早雪对此毫无信心。

好在没过多久两人便实际感受到这一连串的坚持有了代价。响彻高地上空,低沉却十分有力地传至各处的重低音,便是两人完成一项使命的证明。

「海螺声……春岚也准备好了!」

「哈,那家伙让我们等太久了吧!但多亏如此,我们也立了功!早雪,展现我们的骨气,让那家伙哀号吧!」

「……那当然!」

早雪在从障壁下来的同时解除了山顶那侧的「雾笼」。两人会合后背向山路那侧的「笼」,对著《雷兽》的后背进一步发动牵制攻击。

解除一处「笼」后降低了负荷的早雪甚至慓悍地直接将水分凝集至箭矢,射进《雷兽》身体借此攻击。没错,作战的下一个阶段便是将它赶回春岚做好万全准备等候著的山顶。

这正是《围猎》。

两人为了王座化为墓碑的瞬间拚命奔跑。

深信将猎物逼赶至目的地后,等待在那的伙伴能掌握未来。

待续

那两人绝对会把《雷兽》引来这里——对新伙伴无法解释的信任抑制了握住猎枪时的颤抖,也让春岚能平静地面对命运。

吹响海螺时,他满心想著早雪和道可靠的笑容。

他当然知道在《雷兽》的领地内吹海螺本与自杀无异。但他仍用力地吹响,让海螺声盖过《雷兽》的咆哮,响彻山巅。

那两个人肯定会牵制住《雷兽》并顺利来此会合——这名青年《又鬼》之所以能刻意让猎物知道自己的所在之处,便是因为有这份全心全意的信任吧。

而信任的海螺唤来的正是希望。欲猎捕的宿敌的低吼与脚步声,以及两人紧随在后的呼喊同时接近春岚。

之所以让早雪和道负责诱敌,是为了设下陷阱,确实将《雷兽》引入自己的射程之中。道所经的螺旋山路连接点上设置了踩中会立即洒出水和金属片的陷阱。虽是以捕兽夹零件为基础的现成材料制成,还是预期能在扰乱《雷兽》的能力及牵制上发挥一定效果。

此外,无路可退直直被追赶至山顶崖边的《雷兽》,将被迫选择是否跃至下方蜿蜒围绕的螺旋山路——春岚在下方准备了众多陷阱与武器蓄势待发。

(……这一刻终于……没想到会这样来临。)

数种炽热的情绪在春岚心中沸腾翻滚。他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些情绪该如何称之,即便如此仍有能肯定说出的部分。

(……即使是现在,我还是不恨《雷兽》。……话虽如此,绝对要猎到它。)

失去父亲后,春岚从未恨过《雷兽》。失去唯一血亲的失落感、悲恸……这些都确实存在。但与此同时,父亲是以《又鬼》身分在与山中生物对等厮杀时殒命。他投身于守护山的自然定律中奋战,最后没能胜过对手的生存本能。又怎能将之化为单纯的私怨呢?

现在驱使春岚的仅仅是再次挑战未完成目标的渴望。没错,这样就够了。

「……我……能够『继续』……!」

失去了一直当作目标的人,也失去了彼此共同目标的春岚,其实十分害怕自己囿于对《雷兽》的愤恨,进而迷失父亲留下的课题。

(……老爸,我不会为你复仇……但我会代替你完成。)

与生命正面交锋,以《又鬼》身分战斗。父亲留下的课题至今仍未完成,但这件事在春岚心中尚存一息。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样便已足够。自身存在的证明。受惰性影响依旧身为《又鬼》度过众多日子直到现在这瞬间,外来世界的使者为他带来了过去并非无谓的希望。

「……来了啊!」

潜身于螺旋山路岩石阴影处的春岚听见头上山顶处传来一声爆炸般的雷击,以及早雪他们进一步追逼的声音。那是与他的海螺声成对的信号。

春岚听见声响后又等了几拍——在《雷兽》气息极为接近正上方的那一刹那,将全身重量寄于手中的绳索上,利用过肩摔的诀窍用力一拉。

上头山崖崩落了一角。山顶断崖上——原本位于其边缘的一块岩石被扯了下来。缺乏稳定性,近似露台的山顶突出部分一旦失去任何一点支撑,些许刺激便能成为崩毁的肇因。讽刺的是,肇因即是王座占有者的重量。

「早雪将《恶鬼》埋进雪里的计策……让我见识到的时机真是太凑巧了……!」

春岚事前准备之所以花了那么多时间,并非用来设置堵住山路的陷阱,而是为了让地形本身成为陷阱。绑条绳子说来容易,但实际上利用此原理将棍棒插入岩石下方,并将之与崖下山路连接绝非易事。春岚在早雪及道诱敌的短暂期间内完成了这些。

「……《雷兽》!」

被逼至绝路的《雷兽》随著岩石碎片和雪一同滚落山路。高度约十五亚矩……不至于让《雷兽》摔死。春岚事先在预期的坠落地点也设了三角钉等陷阱,除了确实地停下其动作外,更准备继续予以攻击。

然而这世界不是所有事都会按照计划推进。《雷兽》在跌落途中撞上了壁面的隆起处,改变滚落路线掉到没有设置陷阱之处——且正是春岚的眼前。

「……事情竟然变成这样,但我已不再迷惘!」

这反倒使春岚激昂了起来。所有的一切仿佛是为了让他亲手结束这条性命,做出最后的了断。

「虚假之王《雷兽》!身为《又鬼》,这次我会分出胜负!」

春岚十分激动,这是场与五年前一战直接相关的战斗。

春岚与《雷兽》在通往白笠岳山顶的螺旋状山路上,毫无其他干扰地对峙著。他背对连接更下方山路的山崖,《雷兽》则背向靠山顶的山壁而立。棕熊与《又鬼》面对彼此,互相投以充满饥渴与杀意的目光,仿佛在两者间构成了一条线。

「……我要结束一切!」

先展开行动的是春岚。得趁经过大幅消耗的《雷兽》靠著山壁的期间一口气连续攻击才行。他将麻布袋中装著的箭头等小型利器与金属片瞄准增强带电的《雷兽》掷去。

欲一击分出胜负的还有《雷兽》。雷击在金属片四散的同时炸开,但这对它来说却是致命一击。

「成功了!」

刺入地面的无数利器与飞舞在空中的金属片吸收雷击,爆炸交织出闪光、火光与蒸气的帷幕。春岚穿越这些逼近《雷兽》。火花焦灼发梢,雷击的残渣落在身上。

「第一次被逼成这样吧,雷兽!应该没错吧,但是……!」

春岚见《雷兽》的魔兽眼眸浮现惊愕神色,立刻理解情势。它因被全身邅烟熏过的人类持枪塞进囗腔而焦急了起来。

「……就算皮再硬,只要在至近距离下……!」

春岚的猎枪在《雷兽》口中开火。

比枪枝火花还要猩红的鲜血像是要覆盖一切般地自它口中喷出,将春岚白皙的皮肤与《雷兽》自身毛皮都染得血红。

然而不知是对生命的执著还是野生动物的活力。

《雷兽》并未就此咽气,它的眼球及前脚还在动!

「太大意了……!」

春岚收回枪枝准备撤离。《雷兽》却利用反倒因此自由的下颚,以超越春岚撤退的速度进行反击。

「……好痛……!」

已经多久没被野兽咬过了?春岚在肩膀随著被《雷兽》咬住传来剧痛时暗自想道。究竟何时起,几乎连这种疼痛都要忘了?

——不会让你逃掉的。耳边仿佛响起这样的声音。这是如此近距离之下才能明白,即便子弹射入体内,仍试图用自己满是鲜血的下颚进行反击的变种棕熊的执念。

「我也没打算放过你……!」

春岚没拉开《雷兽》,反过来抱住它的身体将其固定,用手中的山刀数度戳刺《雷兽》的后颈。雷击沿著刀刃逆流炸开。双方对活下去的渴望卷在一块,一同滚倒在地,纠缠著互以利牙及刀刃攻击彼此。

——不久,两者终于维持著交缠的姿势卧在地面没了动静。

片刻寂静之后——春岚先站了起来。染在白皙皮肤与外衣的鲜红早已无法判别究竟是自己或者敌方的。其中还混杂著雪下的泥土,宛若人类受野性洗礼过的姿态。

但即便如此他仍站起身。尽管步伐踉跄,自额头流下的鲜血几乎遮蔽视线,遭兽牙狠咬的肩膀无法自在活动,他依旧活了下来,并且持续战斗著。

他拾起枪枝。近在眼前,随著他再次举枪移动的视线说明了一切——《雷兽》亦尚未殒命。它睨著让自己身负重伤的罪魁祸首,痉挛著挪动四肢。每次呼吸都使它几欲吐出鲜血,但仍促使心脏继续跳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它就怀著再次站起的意志。

春岚将子弹填入拾起的猎枪,抵上《雷兽》的眉间。

夺去一条性命的声响再度响起。

待续

那天,扰乱白笠岳秩序的其中一项威胁消失了。

《雷兽》——不请自来的虚假之王。尽管是受到诅咒而生,仍在神秘缘分引导下与一名青年对峙,最后被他了断了生命。

「成功了呢……春岚。」

「……恭喜。顺利完成了一个目的呢。」

一同猎捕《雷兽》的新伙伴祝贺的声音传入耳里,春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样。

确定《雷兽》没了气息后,春岚便不自觉地靠著那具身躯休息。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倚著长年宿敌与目标,逐渐重返现实。山顶的云及晴空照耀著他们。不知道是否因为流了血,感觉因激战而燥热的身体迅速转凉的春岚,一味地靠著《雷兽》坐著仰望天空。

「……嗯,总觉得停滞的时间稍微流动了。但这绝非我一个人的胜利。要是没有你们,我只能……」

即便这场战斗有著让自己的时间再度流转的意义在,也不能忽视获得伙伴并彼此合作这点。

「……那我们也要道谢。光靠我们……是没办法取得那个古代遗物的。」

「……说起来还有这件事,好,等一下,我这就弄出来。」

春岚拿起长狭(山刀),重新转身面对一动也不动的宿敌。

——春岚与《森之游人》,少了任何一方都无法完成此事。为了彼此的目标互相弥补不足之处,这即是春岚长久以来遗忘的价值。

「……实在很硬呢。」

春岚以长狭划开《雷兽》的腹部。自己达成的一项目标,为了让时间继续转动的战果,现在即将改变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们的未来。

……这就是价值吧。与剖开野兽腹部的行动相反,一阵难为情涌上心头。回溅的血迹正好掩饰了泛红的双颊。

「很费工夫的话我来帮忙吧?」

「不,没关系,道。我开始抓到诀窍了。你警戒周遭吧……离下一场战斗不远了。」

「……知道了,这再怎么说都是你的杀父仇敌吧?这下你也算了结一椿心事了。」

「说是仇敌感觉不太对…老爸应该也不希望我用这么单纯的眼光看待它吧。」

「哦,你也会讲这种很像早雪会说的话喔。不是仇敌那是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或许正因如此,才有寻找的意义……喔。」

春岚细细琢磨著该如何向自己找到的课题前进,同时从《雷兽》体内拉出一片金属。

「……接著轮到我来帮你们了。」

与《雷兽》胃部周围融合,使之形成独特生物器官的,是一柄短剑的刀刃。不,虽说刀刃短得应该称为短剑,但与长狭相比仍属厚重。或许与来自西方的「角斗士短剑」一类较为相近。

「……这玩意就是将棕熊魔兽化为《雷兽》的古代遗物碎片,……没错吧?」

「嗯,和《祠堂》中卷轴上写的一样。这肯定就是《闪电之刃》。」

「刃……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春岚拭去上头沾染的《雷兽》体液,将《闪电之刃》交给早雪。那把利刃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早雪手中的《凝空之筒》。《凝空之筒》正是为组装《闪电之刃》而存在的刀柄。

「一开始还以为是笛子那类的,原来是古代的剑啊……」

「没错,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古代遗物——《震天雷剑》……」

两件古代遗物合而为一时,《震天雷剑》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与蒸气。待光亮与蒸气散去后,早雪手中之物闪耀著强烈的金色光泽,并让人感受到一种蕴含睿智的美,完全无法想像竟是刚才那满是锈蚀的铁筒与沾满野兽血肉污渍的利刃化成的。

「说起来,掌管雷与水的古代遗物…据说能打倒《恶鬼》……但这搭配真奇妙。你们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吗?」

「……卷轴没写得那么详细……不过现在有大致推测了一下。」

「蕴藏在古代遗物中原生力量……足以反过来击败《恶鬼》,到底是什么样的……」

追寻著《雷兽》以及《震天雷剑》这两个存在于白笠岳的特异之物的春岚与《森之游人》,在同心协力之下,终于达成了让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然而有个存在连这样的希望、羁绊都打碎。即便一行人比他还早猎到《雷兽》,他仍然健在。

「……早雪、春岚,这有点难以启齿……但我们能沉浸在胜利余韵中的时间比想像中还短……」

「嗯……我没忘记。」

「……得打倒他,才能结束我们的战役……」

三人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

山的喧嚷……从这样的距离也能明确感受到那个充斥著杀意及欲望的存在。

「……比预估的还要早登顶呢。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恶鬼》再次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央,望向他们。若只计算杀意与斗志,他的双眸带著甚至超越三人总和的热量。

待续

威胁白笠岳的《雷兽》终于邅到讨伐,《森之游人》得到了渴望已久的《震天雷剑》。

然而,最后的威胁却一步步逼近好不容易完成宿愿的他们,企图让他们的未来化为乌有——此刻,威胁追上了山之勇者们。

「找到了……东西完成了啊。真是帮我省了一番功夫。现在只要让击垮《雷兽》的你们成为我的食粮就行了。」

「可恶的红外套,你不是平原之民吗!?竟然这么快就爬上山顶,真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

也难怪道会如此惊讶。毕竟不管脚程多快,从《恶鬼》散发出复活气息的那瞬间算起,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登上山顶。

春岚发现《恶鬼》身后多了一条路,那是从未见过的地形,应该是他走过所留下的痕迹。

「原来如此,不愧是《岩壁术士》……」

「你猜得没错……可别以为我只会制造岩壁。」

《恶鬼》露出獠牙,得意地笑著。《恶鬼》运用生成岩壁的能力制造楼梯等通路,就连突破地形障碍这样的奇迹都不在话下。

「……总之,我要猎杀你们。至于《又鬼》……我对赢过《雷兽》的你也很感兴趣,成为我的食粮吧。」

「开口闭口都是食粮,有够烦人……!」

《恶鬼》之所以投身战斗,从一开始显然就不只是为了抢夺古代遗物。根本是为了争战与杀戮而追求力、呑噬食粮。可是——究竟是什么加速了这股渴望?

「……我们不想成为食粮,也没有必要承受你的恨意。我们要为了目标反抗到底,所以绝不会改变答案。」

早雪勇敢直视长期威胁他们的存在,毫不畏惧地如此放话。她秉持著从一而终的信念,没有一丝动摇。得到《震天雷剑》之后,她的目光不仅澄澈明亮,更多了耀眼而坚定的决心。

「哈哈哈,得到古代遗物就自以为胜券在握了吗?真是可悲,那东西终究还是会落到我雇主的手上。」

「我得到的不只是《震天雷剑》……还有新的价值、新的智慧、新的伙伴…所以,这次我绝对会赢……!」

早雪举起设置《震天雷剑》的十字弓瞄准《恶鬼》。春岚想找回的一面已在此时此刻的早雪身上浮现了清晰的轮廓。

「……新的价值、新的智慧及新的伙伴吗。说得对,我也在今天得到了这些事物。绝不能辜负这些得来不易的珍宝。」

元气大伤的春岚也打起精神,将猎枪对准《恶鬼》。他们可是携手猎杀《雷兽》的伙伴。怎么能够因《雷兽》造成的损伤,就不为他们挺身而出?经历与《雷兽》的搏命,用满身伤痕换来胜利站在这里,就是他与两人之间羁绊的证明。

「春岚——杀死《雷兽》的《又鬼》。我就如你所愿将你也一起拆吃入腹。既然夺走了我的猎物……可别让我失望啊。」

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的春岚克服了名为《雷兽》的难关,拥有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眼前的《恶鬼》根本不足为惧——他一定要解决这个威胁,带著从两人身上得到的收获活下去。

「我也来帮忙!既然早雪都认真起来了,我当然也要跟著豁出去!」

《恶鬼》尚未出招,道已经率先发起攻势。借由敏捷的跳跃及利用崖壁的灵活移动,与《恶鬼》展开了肉搏战。春岚与早雪也趁这个机会拉开距离,举起武器。

「道——踢!」

在山崖快速奔驰的道使出一记空中回旋踢,用力朝《恶鬼》的颈椎狠狠踢过去,但毫不意外地被岩盾挡了下来。

「愚蠢,你以为还能用同一种手段伤到我吗?」

「你才愚蠢!这哪叫手段,是『脚』段才对!」

「……!」

道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蹬著岩盾拉开距离。同时,缠绕雾气的箭射向《恶鬼》的侧面。

《鬼》赶紧将岩盾从右手换到左手,勉强挡下这一击。但箭插进盾牌的瞬间,子弹也跟著打在上面。这面匆忙做出的小型盾虽然没有瓦解,却留下了深达核心的裂痕。

「哈哈,我只是佯攻!你果然被同一招骗到了吧!你这个石头人该不会连脑子都是石头做的吧!」

「……竟敢耍我……我可是《岩壁术士》……!」

「早雪,炸了他!」

忽然,以插在岩盾上的箭矢为中心炸出了雷电般的闪光与热波。冲击波沿著裂痕炸碎岩盾,热风则把《恶鬼》的皮肤烤得滋滋作响。

「……虽然是初次试射,但成功了呢。好像比想像中更容易抓到诀窍。」

这是早雪得到《闪电之刃》后使出的一击。她像往常一样以箭矢为支点凝结水分,并利用生成的雾气形成没有实体的导线。如此一来,就能制造可远距离控制方向的雷击——不过,除了早雪之外,没有人注意到那场爆炸中蕴藏著超越雷击的可能性。

「确实是很可靠的武器……威力真是惊人。这东西竟然一直在《雷兽》的肚子里。」

「……不过,《震天雷剑》的真正力量应该不只如此。水与雷击形成了刚才的『爆炸』。原本的目的说不定——」

早雪正要接著说下去,却被急速逼近的《恶鬼》打断话语。

「看我先解决你们——」

早雪与春岚的远距离攻击让《恶鬼》勃然大怒,他一脚蹬向身后形成的岩壁,藉著这股力道进行「水平跳跃」,一口气缩短距离。

「唔,早雪,危险!」

春岚挡下《恶鬼》挥过来的岩剑,但猛烈的一击却将陪伴春岚多年的猎刀从刀刃至刀柄都彻底粉碎。

「想用那种破刀抵挡我的攻击,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就算没了它,我也多的是办法!」

爱刀的碎末犹如美丽的细雪在空中飘动。春岚往后方高高跳开的同时,趁机用手捞了一把,然后将化为碎屑但仍如刀佥搬锋利的铁片扔向《恶鬼》的脸。

「唔,我的眼睛……!居然来阴的……」

「就说我很会耍小聪明了吧!好,就是现在!」

春岚与早雪再次向后退开,远离《恶鬼》的射程。同一时间道从《恶鬼》的身后发动了攻势!

「吃我这招吧!」

道向《恶鬼》的后背用力打出一拳。然而,他的拳头未能如预期将《恶鬼》狠狠打飞,突兀地停住了。

「呜……大、大意了……!」

「道哥!怎么会这样……」

锋利的岩石尖端深深刺进道的侧腹。那是《恶鬼》在情急下制造到一半的岩壁。道敏捷的肉搏攻击反而讽刺地害自己被敌人不上不下的防御伤到。

「还是一样天真呢。你就带著悔恨去死吧。」

「可恶,都到了这一刻……!至少要保护好早雪……」

道疼痛地跪了下去。尽管那一击没有刺中要害,但失血让他失去力气,对敌人就在眼前的他来说等同是致命伤。

道在地上翻滚,拚命地躲开《恶鬼》的追击,春岚也赶紧不断射击,试图封住《恶鬼》的攻势。就在两人逐渐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过是垂死挣扎时,早雪突然开囗。

「嗳……这座山有直通到底的隧道或水井吗?最好是有点深的。」

在这个生死关头,早雪的问题令人感到有些突兀。不过,她脑中浮现的问题岂会是毫无意义的?

「……在下面一点的地方有算是符合条件的洞窟。长度大概10亚矩左右,直通到底。」

因此,趁《恶鬼》像在玩弄猎物般戏耍道的时候,春岚老实地回答了早雪的问题。《恶鬼》正在专心追击道。若错失这次机会,不知道下次何时能悄悄讨论对策而不被《恶鬼》听见。

「你有主意了?」

「……算是相当大的赌注。」

「没关系,我们赌了这么多次才能有今天这一刻。这次我也一样会相信你的点子。」

「春岚……谢谢你——如果《震天雷剑》的真正力量和我想得一样,它的威力在封闭空间将会更大……」

「……!原来如此,是那样啊!」

早雪想到的可能性,春岚也有印象。那是以前在主日学校的自然科学课学过的现象。假如早雪提出的可能性与那个现象的概念相同……

「——赌赌看吧。顺著引诱《雷兽》的那条山路直直往下。稍微走一段路就会看见洞窟。你们两个先过去。」

「春岚呢……?」

「你需要时间做准备吧?交给熟悉这里的我来牵引他吧。」

不仅是为了偿还人情,春岚也正是在这一刻对早雪交付了更深厚的信任。

待续

没有值得迷惘的理由。从孽缘得到解脱的春岚决定为新伙伴贡献那份力量。

春岚一边催促伙伴赶快离开一边开枪突击《恶鬼》。也许是猜到了春岚的用意,当早雪一喊道的名字,道就立刻使尽力气跳起来,趁《恶鬼》不注意时逃得无影无踪。

「哼,山猴子还是一样溜得很快嘛。」

「《恶鬼》!接下来换杀死《雷兽》的我跟你打!」

《恶鬼》回头看向声音与子弹传来的方向,用眼角余光打量一下逐渐远去的道,然后向春岚露出暴虐的笑容。

「……有意思,想单挑是吧,《又鬼》小子!」

「没错,既然下定决心要保护这座山,当然要亲自打头阵!」

「哈哈哈,真有趣。我不讨厌你这种不怕死的家伙。让我好好领教击垮《雷兽》的那股力量吧!」

《恶鬼》再次中了春岚的挑衅。然而这男人如此天真好骗,反倒令春岚心中感到一丝不祥的异样感。

(……这家伙既想夺取古代遗物又渴望战斗——甚至想驱逐《森之游人》并増强自身的实力。完全摸不透哪个才是他的优先目的……)

春岚不停狂奔引诱《恶鬼》追上来的同时,也深深感受到这敌人身上藏有异样。

这男人怀有复杂的目的,看似在帮某个组织争抢古代遗物,实际上却在猎捕《森之游人》,获取能够增强自身力量的食粮。对这些目标的优先度也总是变来变去,摇摆不定。

(……既然猜不透这家伙会以什么为目标采取行动,就更不能置之不理了……)

春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击败《恶鬼》。然而,眼前的敌人像是怀著极度不稳定的仇恨、斗争心、欲望与使命感,却又不断受到这些情感驱使,令春岚对他越发感到怜悯。

片刻之后,春岚藉牵制射击顺利将《恶鬼》引到地表平整、树木稀疏的斜坡。这一带由于地形的关系,厚厚的积雪始终相当平滑,可说是十分适合滑雪的地方。但这片雪原从未经过开发,就这么原封不动地保留至今。

「哼,照《又鬼》卑鄙的个性,还以为你要把我拐进迷宫里。看来我真是被看扁了。」

「……这可不一定喔?」

春岚转身开枪,《恶鬼》的拳头则用力砸在地面上。子弹急速划过毫无遮蔽物的空间,在撞上岩壁的那一刹那化为徒然的火花——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为什么我的岩壁会……!?」

《恶鬼》制造出来的岩壁十分低矮,无法完全挡住身体。子弹擦过岩壁的上缘偏离轨道,在《恶鬼》的肩膀上凿出血洞。

「我的岩壁竟然不完整……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我什么都没做,你自己仔细看看四周吧!」

两人所在的全新战场是残留著深厚积雪的平面。春岚是刻意将《恶鬼》引来此处,让《恶鬼》对地面的干涉受到雪的阻碍。

《恶鬼》的表情变得扭曲,仿佛连刻划在脸上的咒文效果都会随之改变一般。即便如此,现在的情势也无法让春岚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

「……我再间你一次。你究竟是什么人?连自己的力量极限都搞不清楚,还想追求更大的力量。夺取古代遗物只是顺便,真正目的是杀光《森之游人》。我知道你是个疯子,但撇开这一点……」

春岚心中充满了对敌人的哀悯和愤怒。正因为他遇见了曾经对目标心生迷惘,进而从目标找出真正价值的少女,他才更理解眼前这位疯子扭曲的本质。

「……无论是你的理由还是目的……就像是因为某种缘故『继承』而来的吧?」

这番话让《恶鬼》的面容更加扭曲。即便两人隔了段距离,《恶鬼》的身上又布满纹身,春岚仍能看见他变得面色铁青,开始冒出冷汗。

「这么说来,你曾说过那个能力就像礼物吧?你战斗的目的与活著的意义全都是『别人给的』不,说是『借来的』也不为过吧?」

「……闭嘴!闭嘴、闭嘴!」

覆盖在《恶鬼》身上的纹身发出远比过去更为强烈又不祥的深红光芒与热气。强光中心只有他漆黑的身影,仿佛是要把自己也一起灼烧。

「被说中了吗……」

「闭嘴、闭嘴、闭嘴!你懂什么!?我的故乡、我的一切『应该』都是被那些人夺走了!我追求力量、寻求食粮有什么不对!」

「《森之游人》夺走你的故乡?我不认为他们是那种人……这也是那东西给你的记忆吗?而且,我早就知道你是可悲之人。」

《恶鬼》口中甚至开始发出不像人话,仿佛魔兽般的呻吟。鼓动他的东西,被剥掉外皮的骨架失去控制,加快了毫无章法的行动。

「……我要杀戮、我要狩猎!为了猎捕《森之游人》……为了得到食粮,我说什么都要猎杀你……!既然同为猎人,你难道不懂这种饥渴吗……!」

「这算哪门子狩猎!你完全错了!我绝不认同你的所作所为叫做狩猎!」

两人一进一退展开攻防战。虽然《恶鬼》丧失优势与理智,痛苦难耐的冲动却没有消失,即使无法射出岩刃,他仍逼迫自己使出全力一边制造岩壁一边往前冲刺。春岚朝著逐渐逼近的岩壁连开数枪,紧紧盯住眼前的敌人一步步往下撤退。

《恶鬼》其实是空虚的存在。之所以为了呑噬食粮而战斗,是那个永远无法感到满足的东西捏造而成的渴望,也是受到了那东西的驱使。

「我们『狩猎』是为了生存、为了成就什么……才会与生命交锋!跟你的空虚冲动不一样!别把你自私又空虚的暴力跟我们混为一谈!」

春岚更加笃定自己绝对不会输。为了寻求什么、为了守护、为了承袭……为了价值而战的人岂会输给心灵空虚的破坏者!

「那我的战斗……我至今破坏掉的东西算什么!你说啊,臭小子!」

《恶鬼》裹著用来防御的岩壁,身体顺著重量开始沿著斜坡冲刺,试图将自欺欺人的各种汹涌情绪全部宣泄在春岚身上。

「关我什么事!连为了得到那个答案而战斗都做不到,所以你才会落败!败在这个山里!」

春岚并不会被如此空虚的东西击垮。如今的春岚已经明白支撑著人们,让人们不在战斗中迷失自我的事物究竟为何。而且,他正与比自己更深知这个道理的人携手合作。

《恶鬼》空虚的岩击被坚硬沉重的话语影响,没打中青年,只是徒然地扰动了白雪与空气。

「……躲开了!?跑到哪里去了!?」

「你还是一样不看前面耶!」

春岚踏上木板——那是这个穷乡僻壤曾有过屋舍的时代所遗留的残骸——在雪地上滑行。

盛怒的《恶鬼》连同覆盖在自己眼前的岩壁一起横冲直撞,甚至没有看穿那个预备动作。

春岚一边在雪上快速滑行一边不断回头开枪,逐渐将《恶鬼》引到了其他地方。

「……只要积雪变少,情势就能逆转了!」

随著两人往山下移动,《恶鬼》发现裸露的地表越来越多,再度虚张声势。他一心只想杀掉这个青年,只想杀掉触及他自欺欺人的信念的人——

但《恶鬼》不知道春岚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冲向对他更有利的岩地。

「……洞窟……!」

答案很简单,与春岚并肩作战的伙伴就在那前面。因为那里有著值得信任的意义与价值。

一看见那个标记,春岚便丢掉木板,凭借残存的体力靠双腿前进。

「……?」

然而,春岚从眼前的希望看出了异状。

「白色雾霭……难道还没——」

那里充满了不应该有的雾气。

春岚回头一看,《恶鬼》不知道是看出春岚的狼狈还是受到环境变化的刺激,他一语不发,如同活物般搏动的纹身光芒甚至盖过了他自己眼中的光辉。

待续

「早雪,我看见春岚那家伙了,《恶鬼》也跟来了。接下来就是关键了。」

这里是春岚跟《森之游人》兄妹选好与《恶鬼》决一死战的地方。道爬到直通到底的洞窟上监视著山的方向,推心置腹的伙伴以及将在今天斩断孽缘的宿敌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虽然已经止血的侧腹仍让全身阵阵作痛,道依旧满心激动地呼喊妹妹。终于到了这一刻……只要能够解决至今对自己与同胞造成无数创伤与梦魇的男人,此时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对不起,道哥……我似乎想得太简单了……」

然而,早雪却一反常态,语带挣扎地这么回答。

早雪端详著插在洞窟内壁的一根根箭矢,时而拔出,时而多插几支。她抱著《震天雷剑》在浓雾中来回奔跑,平静的双眸下已经冒出冷汗。

「怎么了,早雪?这可不像你。陪你面对所有问题也是我的责任。」

待在上面的道看不见早雪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究竟打算做什么。尽管如此,道还是相信他们一定能一起克服她囗中的不安。

「《震天雷剑》……『分解』起来比我想像得更花时间。虽然它的性质似乎跟我的推测一样……但被《雷兽》用了这么久,有一点点变质了。它的威力好像被调整成最适合《雷兽》的雷击强度。」

「原来如此,我不太懂这个道理就是了。意思是你的推测不算有错吗?」

「对……只要给我时间,应该有办法……」

早雪一边回话,一边加快透过箭矢与古代遗物操控雾气与电流的动作。虽然知道焦急会降低正确率,她也无法放慢渗出涔涔汗水的手。

「这个简单,我去找春岚一起拖延时间。之后再将那家伙推进洞窟就行了吧!」

道从洞窟的顶部跳下来,朝著距离已经近到能够听见声音的春岚的方向一边挥手一边跑过去。

「道哥,你的伤……!」

「血已经止住了,再应付一场战斗不是问题!为了早雪的梦想勇敢豁出去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道弯起手臂拍了拍自己结实的二头肌。早雪非常清楚他受过《震心》的修行,十分擅长控制肌肉,此时的动作或许是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抹除受伤的不安吧。事实上,他现在还能奔跑并不是绷带或药草的功劳,而是受伤时赶紧绷紧身体抑制出血跟裂开的伤口。

「而且这次还有春岚在!你就负责做好预测、构思对策,不要灰心!照你的方式坚持到最后一刻,沉稳快速又准确地去做吧!」

道顶著伤口,快步冲向察觉他的春岚与《恶鬼》。不管如何劝说,他都会选择吧。

「道哥……真是的……也想想掩护你的鲁莽行为的人嘛。」

早雪嘴上抱怨,却没有放慢手边的作业。她要相信自己的智慧并正确地执行——就像道说的那样。

道总是很莽撞,但他们就是这样互相扶持到现在的。因此,早雪能将自己托付给他,坚定地注视著自己该走的路。

「道,你可以动来动去的吗!?」

「春岚,你也没好到哪去吧!我们似乎还得再跟他打一场!」

「……我就知道。」

道的出现证实了春岚心中的不祥预感。两人不得不再次携手对抗《恶鬼》,再加上洞窟内的浓雾。这些状况足以让春岚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山猴子也来了……这样正好……我要杀了你……将你们通通杀死我……要把一切……破坏殆尽……!」

从后面逼近春岚的《恶鬼》早已双眼呆滞,杀意与斗争心化成肉眼可见的深红色斗气,从他全身不停脉动、驱使肉身的纹身喷发而出。

「喂喂,那家伙变得更像恶鬼了耶。他现在是很爱我们取的外号吗?」

「那家伙已经没有理智了!力量说不定也跟著失控了,小心点!」

「这样他不就更容易中计吗!?」

「……但愿如此!」

伴随著不知道是从声带发出的咆啸,还是全身纹身震动空气所产生的共鸣声,《恶鬼》的右手开始形成巨大的岩石剑。比他身材大上三倍的那东西显然已经呑噬并侵蚀了他自己的肉体。

朝著春岚和道劈下去的岩石剑表面凹凸不平,产生了劈开空气的诡异声响。两人往左右两侧跳开的下一秒,附近的大树犹如遭到雷击般猛烈爆开。

「这什么怪力啊!他竟然还藏了一手吗!?」

「应该是需要压抑住的负荷吧……但恐怕也没办法等他自己暴毙……!」

斗争心与杀意驱使著《恶鬼》……尽管双眼早已失去生气,依然燃烧著熊熊斗志,迫使他不断行动。那股热量仿佛在摧毁一切之前永远停不下来,无从判断超越极限的极限何时会来临。

「嗯,而且我很没耐心,等不了他自己暴毙!春岚,我们现在一起动手吧!」

「用不著你说!」

春岚率先冲了上去,对准《恶鬼》的右肩开枪,却被对方的左手形成的防壁挡住,没能瓦解那把岩石剑。

「岩壁的防御还是一样无懈可击……!」

「哼,这家伙倒是在奇怪的地方很有坚持嘛……!」

「既然这样,我们就反过来利用他大幅挥剑的动作!」

「赞成!」

《恶鬼》的右手染上大量鲜血,就连呼吸仿佛都得借助刻印辅助,但他再次连同整条手臂一起大弧度地挥舞岩石剑。

「趴下!」

第二击横扫而过。头上的气流随之变得紊乱,不禁令两人头皮发麻。

「看我趁机攻击他毫无防御的侧腹!」

「等等,道!我不是那意思……」

春岚还来不及阻止,道已向露出破绽的《恶鬼》展开突击。他将疼痛化为怒气,朝《恶鬼》的侧腹狠狠出击。

「再吃我一击!」

成功打中一拳之后,道接著向《恶鬼》的小腿使出回旋踢。可惜,这一击没有机会实现。

狼狈地被打到空中并重重坠地的人不是《恶鬼》,而是道。《恶鬼》纵使猛力挥出剑,左手依然有使出小规模反击的力量。

「呜……明明变得那么狂暴,竟然没忘记反击!」

「他也还记得要挡子弹……我说要利用大幅挥剑的动作,意思是要引诱他!你看那个。」

《恶鬼》的脚边形成了像刨开地面般的不自然足迹。他借由失去控制的力量挥舞著远比自己沉重的巨岩,每挥一次身体就会被甩出去,无意识地被拖著走。

《恶鬼》第三次出击。春岚和道朝相反的方向跳开,往早雪所在的洞窟移动,那里的雾气已逐渐变淡。

「我们已经争取到时间了,再一下子应该就完成了!」

「原来如此,我们要祭出的绝招还是一样!好,既然这样就简单多了!」

道明白春岚的意思后,迅速跳到《恶鬼》的面前。摆出准备从正面突击的架式——但这只是障眼法。

「只要事前知道敌人的动作的话!」

《恶鬼》的岩石剑劈向虚空。他朝著摆出突击架式的道挥出第四击,但剑尖砍到目标所在之处的时候,道早就往后跳开了。

「嘿嘿,退化到会被这种单纯的佯攻骗到的地步了吗!虽然是敌人,但真是可悲啊!」

「要是被打到绝对会没命,千万别大意了!」

春岚继续开枪牵制《恶鬼》的行动,《恶鬼》反射性地把目标转移到春岚身上,但双方之间隔著一段距离,因此春岚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攻击。

两人轮流引诱《恶鬼》进行反击,慢慢将他带往洞窟方向。这是既能分散危险又能争取时间诱导敌人的战略。如此一来一往之下,确实越来越接近洞窟。

不久,在激战中仍清晰嘹亮的重低音向两人宣告战斗的终局即将来临。

「是海螺声!早雪布置好了!」

洞窟内已看不见雾色,刚才的海螺声也表示早雪已经撤离。

「……来吧,《岩壁术士》!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春岚动也不动地站在洞窟的正前方,引诱《恶鬼》使出最后一击——不料,那把与右手同化的岩石剑突然瓦解。《恶鬼》变出小型岩盾奋力一跳,打算直接抓住春岚!

「……死中求生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春岚丝毫不退却。他的脑海不知为何浮现早雪说过的「意料之外就用意料之外来对付」,就像是自然而然地被勾起久远的记忆一样。

春岚利用《恶鬼》扑过来时的惯性,屏住气息跟《恶鬼》一起滚到洞窟里面。

「道!」

「我来了!」

道紧跟著跳了进去,拉住被《恶鬼》压制在地的春岚的手,并在同一时间使出《震心》。

「永别啦,大笨蛋。这下真的再见了!」

《震心》的强劲力道使《恶鬼》松开春岚,应声倒地。道也藉著这一拳产生的反作用力扛起春岚跳到洞窟外面。

「你的罪业就在这里划下句点吧!」

被道扛在身上跳到半空中的春岚往洞窟射出最后的子弹。

虽是在晃来晃去的状态下开枪,全力射出的子弹却像是受到主人的意念引导般,往站在洞窟内的《恶鬼》的头部飞去。

划破冷风的子弹,被扔到地上的春岚,高举岩盾的《恶鬼》和迸出的火花——刹那之间犹如阳光般笼罩四周的闪光。

春岚发射的子弹变成猛烈的火球,一口气呑掉《恶鬼》与整个空间。

待续

另一段遭到诅咒的孽缘在此斩断。

一颗子弹化为火球,在封闭的环境下将邪恶呑进熊熊烈火。不仅如此,膨胀的爆炎与冲击波撼动了整个洞窟,震碎了脆弱的岩层。

「痛死了……喂,这、这是怎样!?」

道的后背猛力撞上地面,但惊讶很快盖过了疼痛。下一秒,眼前出现了令他更为诧异的景象。原本以为洞窟会在爆炸的影响下慢慢崩塌,内外的岩石却突然以十分不自然的方式开始变形。洞窟的重量平衡被瞬间打乱,整块地形以惊人之势彻底垮掉。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恶鬼》的垂死挣扎。岩壁绝对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爆炸。最后只能挡一下是一下了吧。」

「没想到却造成反效果,让身为控石者的他被岩石活埋吗?也不是不能理解啦……但究竟为什么会爆炸?那就是《震天雷剑》的力量吗?」

「……关于这部分,你的亲人就是最好的老师吧?」

早雪不知何时坐在了两人的身旁。除了没有一丝惊讶之外,看起来跟春岚、道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氢气爆炸。原理很简单。《震天雷剑》真正的力量是聚集水分子再进行分解。在洞窟内累积分解过的水分子并点火就会变成那样。」

「早雪,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没有受伤吧!虽然听不懂,但只要你没事就好!」

「……对这种事还是一样左耳进右耳出呢。对了,道哥没事吧?使出《震心》的话……」

「啊……痛死我了!可恶,一放松下来就好痛!」

道看向自己的侧腹,好像此时才想起这里有伤囗般露出了痛苦不已的表情,他周遭的雪也被鲜血染红。

「道!」

「可恶,这伤口实在是……痛痛痛……真丢脸……」

「……别担心,幸好才刚裂开…但最好不要乱动。我帮你紧急包扎,你先躺下。」

「嗯,抱歉麻烦你了……」

早雪从麻袋拿出绷带及药草。春岚觉得自己也得帮点什么,试著从地上站起来却双脚无力,愣了好几拍才发现自己已经仰倒在地。

「……春岚!」

「我没事……只是连著战斗,身体又累又痛罢了…没有道伤得那么重……」

大概是从春岚的身体动作和出血状况判断他并未说谎,早雪虽然仍用担忧的目光看著春岚,但也赶紧帮道处理伤囗。

「……不过,既然没有能保持清醒的药,让我先休息一下……幸好在这里躺下……应该……也不会死——」

春岚的视线逐渐模糊,他依稀觉得背对阳光的早雪身后似乎有著令人怀念的两位故人的气息。明明躺在雪地上,却在不可思议的温暖中进入梦乡。

「……到头来,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也不知道……但最后让人觉得有点悲哀。好像被什么牵绊著,无法回头似的……」

「……你也这么觉得吗?不过,这些都跟我们无关就是了。我们要做的就只有保护自己远离不合理的暴力。」

数小时后,睡醒的春岚与早雪坐在树荫下,眺望逐渐放晴的天空。总觉得此时此刻,一起看著天空比互相看著对方更能体会彼此的心情。

道躺在附近找到的稻草堆上,早雪说他的状况很稳定。两人稍微俯视山坡,底下是塌陷的洞窟。《恶鬼》没有复活的迹象,只有恢复宁静的白笠岳。

「早雪,我终于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能毫无迷惘地前进了。」

「是吗……那个答案有帮到你吗?」

「嗯,当然有。」

春岚在短暂的梦境中见到了父亲。两人并未说上什么话,也没有表露出心底复杂的情感。父亲只是摸摸春岚的头,说了一句「做得好,接著去寻找自我吧」,就只是这样的梦而已。

即便如此,这句话已经足以让春岚回头审视自己过去为何因父亲的话语而深受束缚,并思考现在的自己拥有著什么。

「我一直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以《又鬼》的身分跟生命交锋,找出与之匹配的价值……」

那段丧失目标的空虚岁月夺走了他寻找价值的意志,也夺走探究其意义的勇气。

「……但成为你们的伙伴,挺身守护你们的使命……守护你们的人生之道后,我总算明白了。我渴求的是能让我在日后抬头挺胸,觉得很有意义的价值。现在的我能够断言,身为《又鬼》是很有意义的。」

于是,少女借此机会审视起自己的道路。春岚至今走过的路因为少女而得以开花结果。

「……呵呵,那我好像跟你『顺序颠倒』呢。」

面对这样的春岚,早雪露出了他所见过最动人爽朗的笑容。春岚从天空收回视线,不经意地想著她怎么能自然地露出这么美丽的笑容时,他也惊觉一件事。倒映在早雪眼中的自己居然露出比她更为灿烂开朗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自己。

春岚立即低下头,原本开怀的模样变得满脸通红。

「……顺序颠倒?」

「我……硬要说的话,是先找到意义。只是因为能够定自己踏出的每一步并非毫无意义……我才能相信前方一定会有唯独自己能创造出的价值。」

「……原来如此,确实是颠倒的呢。」

负责运送古代遗物的《森之游人》——对大陆的秩序来说,这项行为绝非毫无意义。然而,早雪并不是依归自己所属群体创造出的意义,而是厘清那个意义进而找出新的价值。

「只知道结果论的我还是不够成熟吧……」

「……没有那回事。」

早雪对春岚指了指《震天雷剑》。

「……光凭我们自己是无法得到这场胜利的。在我看来,反倒是多亏了比起确定会有意义的价值,更在乎眼前事物具有什么意义的春岚。」

双方借由从彼此的生活孕育出的技术截长补短,克服难关。这绝不是容易达到的事情。

「我们追寻的事物、活著的意义也都是互补关系。所以,才能并肩作战。于是我获得了一样价值,你得到了意义。」

然后在面对彼此并一起向前迈进的过程中,慢慢拉近距离。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找到了一个答案不是吗?」

「一个答案吗……」

这个答案不过是无数答案中的一个。不过,那个答案想必已经足够作为春岚持续追求人生价值的指针。

「……今后……我也能像你一样走下去吗……」

「一定可以的。无论是让我明白现在人生方向的《又鬼》,还是当时的我……都与春岚有著相似之处。」

过去曾指引过早雪的《又鬼》旅人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为何踏上旅程。不过,他给予了早雪什么事物,那样事物在早雪心中又有了怎样的转变,被说有相似之处的春岚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能够明白。

「那个人在旅途找到了什么,又前往了什么地方呢……」

细细去感受的话,春岚仿佛置身于结束一段旅行时的感觉。与相识短短两天的伙伴共度难关,斩断戒律。这些在春岚走过的轨迹中,是未曾有过的浓烈而新颖的体验。

若这就是找出意义、得到价值的话——

「或许这会是一场赌注……但踏上更宽广的道路说不定也是不错的选择。就像你们那样……」

因此,春岚选好了一条路。那是没有既定路线的旅程,因为未知而有意义。

待续

《雷兽》从白笠岳消失以来,转眼就过了一个月。迈入三月便是春天到来的季节,但白笠岳至今仍下著雪,对外地人来说,或许一点也感受不到春天的存在。

然而,对白笠岳的居民而言,他们切身感受到春天远比往年来得又早又安稳。无法在山里行走的暴风雪减少,小小的新芽也探出头来。大部分「又鬼乡」的居民反倒都还记得这样的安宁才是春天该有的样子。

春岚正是在这样的季节把行囊挂在棍子上,离开了家。从家通往乡里的路、让他不经意地明白渺小的发现也并非毫无意义的路。今年想必会有更多体悟,尤其他即将踏上远比白笠岳的猎场更加远大的道路……

「按照计划出发啊,你还是一样一板一眼呢。」

趁日出前通过乡里的春岚听到身后传来《首领》的声音,仿佛早已在这里等著他。原本选在这时候启程是想趁故乡的所有人都还在梦乡时离开,免得像前一晚那样一一道别。

「《首领》,您是特地来送行的吗?我怕给您添麻烦,所以昨晚才提早向您拜别。」

「哼,别太把我当成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想想我打猎这么多年,总在外面扎营。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舍不得早起呢?」

「……谢谢。虽然跟您期待的方式不一样……但我打算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修行。」

春岚很难得也很久没有发自内心感谢过《首领》。幸好现在四周昏暗,他又低垂著头,不会被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故乡的老人们对他的态度似乎总是很小心翼翼。他是唯一留在乡里的年轻人,也是失去了前任《首领》之父的传奇英雄的徒孙。然而,他本人却对自己的定位保持模棱两可的态度,过著懒散的生活。其他人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可是,当春岚表示自己想出去旅游时,以《首领》为首的所有人都立刻劝他留下来,他努力解释动机,硬是想方设法来说服他们,最后才终于让大家觉得「他一定会变成更适合担任下一任《首领》的人吧」而同意让他离开。简直是聚落规模的「儿女不知父母心」。

「事到如今你可别贪心。你能正面看待自己身为《又鬼》的事情是件好事,否则我也没脸面对你爸和基恩大人。你只要根据自己的答案好好想清楚就行了。」

「……《首领》……嗯,您说得对。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对故乡也有意义的答案……」

《又鬼乡》应该要勇敢尝试新气象。那既是《首领》认为不合身分的立场,也是他所得出的结论。当春岚找到的价值能与之达成一致时,崭新的时代将会到来。

「……在先前的事件达成宿愿,铲除威胁……我因为身为《又鬼》而救人并守住了人们的生活。若这样的价值遍布在广大的世界……」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呢,这是在夸你喔。」

「是吗?」

听见这句话,春岚愣了片刻。他还以为对方会说自己脱胎换骨了。在他看来,这次的经验让他自身的眼界拓展到前所未有的深度。

「你啊,该说是从以前就很爱多管闲事,还是有著顺势帮助别人的毛病?总之,我觉得你的本质没有什么改变。」

春岚觉得这真是坏习惯。仔细一想,与那名少女的相遇也是这么开始的。假如无意识地想帮助他人的冲动,与寻找符合自己存在价值的执著之间有某种共鸣……那么,与那两人并肩作战,进而萌生出的答案或许早就存在自己的心里。

「……对了。」

《首领》看著在黑暗之中仍然低垂著头的春岚,忽然改变了语调。

「《雷兽》的标本已经做好了,你真的不要吗?这可是你不,是你们父子两代的宿愿。你有权利留下它。」

「喔,那个啊……」

在那之后,确定《恶鬼》的威胁也同样消失后,《又鬼》们回收了春岚击杀的《雷兽》进行加工。对这片土地的人来说,它既是威胁远去的代表,也是人类保护这座山远离污秽的象征。同时,《又鬼》们对于那该是属于谁的骄傲毫无迷惘,也一致对其表示尊重。

「就这样摆在乡里集会所,真的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反正家里也没有地方放。而且那本来就是为了斩断过去而猎捕的猎物。」

「这样啊……你说得对。我明白了。我们会好好保管的。那是你守护家乡的证明,必须传承下去。」

「谢谢,那我走了……」

现在的春岚没了后顾之忧。硬要说有什么担忧的话,大概就是在宽阔的世界中能得到多么富有意义与价值的东西,以及能否具备相应价值再次见到「他们」的淡淡不安。

不过,春岚仍义无反顾地踏上旅程。若遇上阻碍,自有方法能够克服。毕竟他可是《又鬼》,是翻山越岭、与生命正面交锋来猎取价值之人。

「嗯,保重啊,春岚。我等你回来。」

《首领》站在原地目送春岚离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年轻人的身影彻底从乡里消失时——他看向了身旁的墓碑。现任《首领》从怀里拿出酒瓶洒向刻有前前任《首领》基恩·欧尔基斯之名的墓碑,然后在一旁坐下。

「基恩大哥,明明可能已经记不得你的模样了……你的徒孙却说了一样的话,踏上了旅程。」

《首领》脸上的笑容与鼓励春岚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说是仿佛变年轻了也不对,那就像是回到了某段时光,抽出了当时的开朗。

「你也曾经说过,将整片大陆视为一座山的话,就要找出活在那座山的意义,探究真心要猎捕的目标。我没办法理解那么远大的事……更重要的是,我并不排斥守护现在的乡里……」

沐浴在旭日之下的墓碑闪耀著光芒。

「《雷兽》猎人加上『弑鬼者』……若是现在的春岚,达到那样的境界也不意外……」

春岚是在战胜《恶鬼》的两天后送别早雪和道。

尽管两人感到依依不舍,但随著伤势痊愈,他们必须回去与与分族的伙伴们会合,告诉族人《恶鬼》的威胁已经消失,并再度启程前往《祠堂》。

留在家里的那两天,春岚在与他们相处的时光中得到了许多体悟。回头想想也是挺奇怪的。虽然是在那场奇妙的一起活了下来,互相了解彼此的特性,建立起信赖关系的伙伴,但平静地围著桌子坐在一起时,作为伙伴也好、朋友也好,他有了不少初次领会的体悟。关于《森之游人》、关于那两人本身……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吧。

春岚会下定决心踏上旅程,正是受到了这些事物的鼓舞。

早雪选择从意义去追寻未来价值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那位《又鬼》连同书本一起带给她的客观性,光是学会客观就能改变一切。自己所属的身分在世界上有著怎样的『定位』,这个问题激起早雪的好奇心,让她想要在一族之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定位,而后赋予一族更不一样的存在价值。

假如与那位旅人同为《又鬼》的自己能厘清足以改变早雪的事物究竟是什么……

当春岚再次见到早雪时,就能亲自拥有让她达到更高境界的意义与价值了吧。

春岚在送两人离开的时候发了誓,说他总有一天一定会追上去。无论是在旅行的层面,抑或是找到并创造价值的层面上。

正因如此,春岚决定远行,追求更进一步的价值。光是短短几天内与《森之游人》一起造访熟悉的土地就得到了无数收获。那么,试著像早雪口中的旅人一样『将世界视为宏伟的高山』,不顾一切地、贪心地奔驰,不也很有意思吗?

追求看不见的猎物、驰骋于广大山林。那样不正是《又鬼》应有的模样吗?

既然如此,那就发誓吧。发誓奔驰于名为大陆的广大山林,等到再次见到早雪时,一定要展现出新的价值,成为第二名《又鬼》。

没有《又鬼》听见魔兽的咆哮还能安稳入睡。

旅行的《又鬼》春岚·爱染坐在行驶于原始道路的导力轻型货车,随著车子摇摇晃晃,耳边是轰隆隆的引擎声。他在梦境中回顾决定踏上旅程为止的心路历程。

他提振精神,迅速拿起他的好伙伴猎枪,从轻型货车的车斗站了起来。春岚投靠的是一支由轻型货车组成的商队,此时每辆车全都紧急刹车,除了他以外的乘客们都随著急停的惯性被大力晃醒,有些车辆甚至撞上了前车。

就是那个吗——春岚盯著眼前的景象,只见开在前方的商队领头车遭到一群陌生的变种棕熊魔兽包围。

春岚拿著猎枪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子。若看向车队后方,就能看见因为距离遥远而变得渺小的白笠岳。不过,这一刻他并没有看著远处的家乡,而是盯著前方的陌生兽群与遭到包围的商人奋力向前冲刺。

春岚一如既往的热心助人,改不掉爱多管闲事的坏习惯。但对现在的春岚来说,以如此陈腐的形容概括的行动同样具有值得探究的意义与价值。

他要在这个世界、在这片大陆以《又鬼》的身分顺其自然地活下去、战斗下去,亲手猎捕价值、找出意义。

春岚即将迎向无限的可能性。

无论是与身为山中勇者的重要挚友们再次相逢之时,抑或是重逢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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